第二章 地府特遣隊,GO
爬山在普遍缺乏大量運動的都會人心目中,就是一件必須耗費大力氣、弄得滿身是汗,而且得充分休息才能徹底恢復過來的事兒。因此綠野農家樂體驗營在第一天沒有具體行程安排,就是讓眾人恢復消耗,順便欣賞鄉村風情。
很多報名者都會在這個環節,謀殺掉大量電能和記憶卡儲存空間。
有鑑於此,陶曉盈才很納悶。
她明明看這次率領的團員體力都很不錯,幾個小孩子堅持到山上依舊顯得精神充足,好像再去爬另一座山也不成問題。
既然如此,為什麼一頓午飯後所有人都萎靡了?
若說是高山症,他們村子的海拔並不算高,就是難走了點,出現機率微乎其微;若說是食物……她跟他們吃的沒有不一樣,何況村裡作物一向不施農藥,家禽家畜也不使用化學飼料……總而言之,她完全找不到癥結點。
幸好她很快就不用操這個心了。
兩位女性團員帶著一個小女孩走出了提供給體驗營諸人居住、由公用倉庫改建的大通舖,主動找上門口徘徊的她。
是胡小姐、林太太跟她的小女兒……噢,說到這個不得不提一下,鍾家似乎正在家庭革命呢!胡小姐的兒子非常不喜歡母親被叫「鍾太太」,在稱呼上無論鍾先生好說歹說都不妥協,不得已下,鍾先生才沮喪默認以他太太姓氏為準的稱呼,請她改口叫「胡小姐」。
現在就是這位模樣生得很有古典美,她初見幾乎以為是畫中人的胡小姐在詢問:「陶導遊,簡介上介紹說綠野村附近有山泉,可以洗浴。方便帶我們過去嗎?」
「妳們……要去洗澡?」陶曉盈愣住好幾秒,顯然以她極度發散的思維亦未能料到對方會提出這項要求。畢竟簡介上印了那麼久,除了他們綠野村人偶爾會在那裡洗浴,體驗營的人大多放不太開,充其量換上泳衣去體驗水上行程。
如此一想,她半試探半提醒地說:「如果想要玩水的話,後天有相關行程……呃,不然至少要帶著泳衣……」言及此,她目光落向她們各自敞開的提袋,發現只有浴巾和換洗衣物,似乎真是要洗澡,不帶玩樂性質。
「陶導遊,我們不怕被偷窺的。」陶曉盈眼中的「林太太」也說話了,還開了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那也是無聲的讚美不是嗎?」她淺笑,五官線條份外柔美。
陶曉盈莞爾。
不過她更清楚,現在是「無聲的讚美」,等真正被偷窺了肯定會變成「有聲的譴責」。除非是個別特立獨行的女子,否則再大方的女性也不會向偷窺狂展露身材。然而左右無事,兩位女團員又一再保證她們老公和孩子都睡了,並慫恿她一起去泡泡山泉水,陶曉盈不免心動,於是她準備準備,也跟著去了。
當然,基本最起碼的責任心,她把手機也帶上了,並將電話號碼留給大通舖中唯一沒睡下、正在打牌打發時間的三人組。
「……走了?」
「都看不見啦,主人。」據說在睡覺的鍾家子跳起來,收回發散的感知力,同時解除類人的偽裝,恢復火象靈鬼本相。
同樣動作還有被留下的木森跟土禦,鍾有道也坐起身,不再躺著裝死。只不過他依舊很不甘心,都上山了還在抱怨著:「不喊『鍾太太』不是很奇怪嗎?我們是夫妻耶!就算是角色扮演,至少現在是夫妻啊……」
「佔、未、婚、女、性、便、宜、你、還、有、理、了?」火剎飽含煞氣的嗓音隨後響起。他本來就因為同樣是追求者卻只能扮演兒子而滿心不爽加鬱卒了,鍾有道不知足的說法一出,更使他滿頭青筋突突跳,彷彿隨時會爆血管。
換一個人,早因為火剎恐怖的表情和煞氣膽寒。無奈鍾有道見識多了,對這套「基本款」已經免疫,甚至有生以來頭一回對自己少年老成的滄桑面孔感到滿意,叫囂著:「誰叫你個小只能扮兒子?這是條件問題,懂不懂?條件問題!」
他故意伸出大手去揉火剎的頭髮,儼然一副「乖兒子,老爸疼你」的欠揍表情。火剎自然不會跟他客氣,頓時渾身冒火,若非鍾有道手抽得快,今晚餐桌上勢必多一道叫做「燒烤人掌」的特色菜。
險些變成桌上佳餚顯然讓鍾有道上火了,一個虎撲要去抓火剎,結果對方更靈活,身子一閃一翻,就跑到他的背上,居然張大嘴巴就往人家的肩頭肉咬下去!鍾有道頓時慘叫,卻速度不減的反撲,雙方扭來扭去扭成了一團。
這一折騰,五分鐘就被他們玩沒了。
「兒子要跟老子互毆,等我們出去再打。」斜眼看著前方剛剛分開,活像兩頭鬥牛正大眼瞪小眼,隨時準備展開第二回合的一人一鬼,鍾馗終於覺得不出聲不行了。
還別說,他的話當真有效。
只見火剎和鍾有道如奉聖旨,立刻分開,在他面前端端正正跪坐好,就像犯了錯在等待家長懲罰的孩子。
偏偏越是這般聽話,越是讓鍾馗累積了一肚子發不出來的氣,當然火氣主要來源不是他們,而是濫用氣運玩抽籤,結果把火剎、胡姬、鍾有道抽成一個臨時家庭的北斗。瞧瞧他,嘴巴都笑到合不攏,看來是很滿意這場鬧劇。
奈何人家真的沒作弊,一切都是運氣惹得禍!他,又能如何?想歸想,鍾馗的眼刀依舊凌厲射向北斗星君。
遺憾星君大人的技能「厚臉皮」已經點滿,進階「不要臉」,眼刀攻擊直接免疫!甚至這傢伙在承受攻擊後,還對偷襲者眨眨眼,露出一口鍾馗很想全部打掉的刺眼白牙。
不過事有輕重緩急,修理房客不急於一時,鍾馗全憑克制力轉開自己對北斗的專注,繼續說正題:「鍾有道繼續注意自身情況,你是我們之中體質最接近凡人的,如果是綠野村中有人給旅客種蠱下詛咒、烙印惡意,照理你會頭一個發現異樣。」
鍾有道嚴肅地點頭,表示明白。
這件事一開始祖師爺就跟他分析過利害,他來,鐵定會成為敵人最好下手的靶子,可他照樣來了。
其中可供考量的決定性因素有很多,最主要還是他家鍾焱老爺子的強勢要求:「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敢不去曾爺爺先打你一頓再託運送去!」
換言之,他怎麼想姑且不論,在曾爺爺的無上權威下,只有他老人家的意志才是絕對意志。單就這方面來講,鍾有道比臉更滄桑的心深深認定,曾爺爺實際上是種比祖師爺可怕一百倍的生物!
偶爾回想那一天他多希望曾爺爺拒絕,他就可以假傳祖師爺旨意,搞不好還能目睹經典的互掐場面……想到精采處,鍾有道不知不覺露出奇特微笑。
「我沒興趣跟你爺爺互掐。」鍾馗沒好氣地打破鍾有道的不良狂想。
「啊!啊……啊哈哈哈……」
鍾有道大為尷尬,只有傻笑以對。隨後他才注意到祖師爺已經在交代木象靈鬼木森留守,一方面照應他,配合掩飾大通舖剩下兩個「人」的事實;另一方面利用符陣「洞悉」把全村細細搜索一遍,任何可疑之處都不要放過。
而鍾有道多少曉得一些地府搜索結果,他猜測祖師爺如此安排是顧慮到敵人針對地府早有佈置,方可瞞天過海。
有鑑於此,交給木森主持的二次搜查,鍾馗不但屏除了地府的手段,連天庭慣用手法也被放棄。像他在大通舖裡設置的符陣,內藏之物就是敖弒改良過的西方神術,只需要擺好陣式、注入仙力,即可直接啟用。
「再來是你們兩個……」囑咐完木森任務細節,鍾馗把視線投向尚未有任務的火象、土象二鬼,有些遲疑地問:「裝嫩、裝可愛會不會?」
火剎和土禦對望,後者看臉,前者從後者眼中瞧見倒影,他們立刻明白詢問的主要對象是火剎。
畢竟土禦的孩童形象充滿喜感,圓滾滾臉頰和身子絕對屬於放進女人堆裡,大家都會想捏一把、吃吃豆腐抱一抱的萌寶貝類型;但火剎就不行了,善戰如他,又兼有鎮邪使命,滿身煞氣即使感覺再遲鈍的人,也會下意識退避。
哪怕光看外表,他和土禦年紀差不多,在常人眼中僅是個沒多少威脅性的孩子。
「不會找惡魔戩現在補習去。」
火剎聞言臉色一苦。
非是他不肯學那些在他看來毫無用處的小手段,只是人貴在有自知之名,鬼亦同。火剎不用照鏡子都曉得自己的形象恐嚇人一流,賣萌百分之百是末流,除非整容否則再厲害的名師都不管用。
「主人,不然我跟木森交換行不行?」他左思右想,覺得這是唯一解決辦法。可惜他的主人更擔心放兩個情敵獨處,屆時鍾有道需要幫助,火剎伸出的不是援手,而是黑手。美其名曰:「清除情敵。」
鍾馗索性把決定權交給有著切身利害關係的那位。
鍾有道粗濃的眉毛一揚,煞有其事地想了想,跟著露出悲天憫人的欠揍表情,嘆道:「那就留著嚇我好了,跑到外面嚇小朋友不好。」他可還記得剛進村時,他們身邊明明圍繞了一群人,惟獨火剎那一側是真空地帶,似乎連成年人都下意識迴避火剎固然極力壓抑,依舊不免洩漏的危險氣息。
畢竟趨吉避凶是生物的本能。
──大概只有那位陶導遊好像沒神經,還能靠近火剎逗著他玩。
「那你們交換吧。」
鍾馗對此倒抱持著無所謂的態度。
反正木森化身的成年人文質彬彬,看上去就像個和善的高級白領,由他牽著土禦扮演帶孩子的爸爸,村人見了同樣不太可能升起防範心理;只是相較下,鍾馗覺得放兩個孩子去童言童語套情報,更容易破開村人的心防罷了。
其實,原本這項工作交給北斗最好,仙界移動廣播電臺不是叫假的,神不知鬼不絕套取到自己想要的情報,北斗星君絕對是一把好手。
無奈基於相同道理,能夠和非生物溝通的好手也就這麼一個,無可取代,只好把比較簡單的工作移交給他人代勞,雙管齊下,嘗試著尋找蛛絲馬跡。若局勢發展允許,最好能順便查出殺人者和他的理由──不要靈魂,所圖為何?這同樣是地府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任務分配完畢,時間也耗去了不少,鍾馗三人旋即離開大通舖,隱匿身形,目的明確的朝村長家行去。
原因無他,綠野村本身依山而建,地勢多傾斜,全村建築基本上都圍繞著山壁,逐環往上建造,從高空俯瞰就像是巨人府邸的階梯,一層接一層。
村長那棟兼作村民集會地點的二層小樓房,便座落在村莊最高的第三環,正對村口的位置上,恰好與綠野村階梯和步道交錯的主幹道筆直對接。
論視野,村長家門口絕對是全村廣闊的,如果站在二樓推開窗子往外眺望,村景大可盡收眼底。此外,鍾馗三人繞到小樓後方,準備攀爬上屋頂時還發現,樓房背後是條不曉得通往哪裡的林蔭小徑。
「嘖嘖,一眼望不見盡頭呢!這會通道哪裡去?」抬起右手作瞭望狀,北斗瞪圓了眼睛,似乎希望這樣能夠看更遠。
可惜星君大人終究沒那樣的眼力,小徑兩側的樹林又茂密,連陽光都難以投入,陰沉沉的能見度極差,恐怕真正的千里眼到來都無法一眼窺破虛實。於是不太想死心的北斗,自然把歪腦筋動到他發明的簡單仙術上。
孰料,在他伸手之際,目標物前方跟著一花──
北斗頓時發出「啊啊啊」的怪叫,左手趕緊抓住右手,緊急制止本欲撫上樹幹的右掌去摸到不該摸的東西。
萬幸,距離碰到還有半公分手就被拉住,阻止不算太晚……這位掌管生死福禍、氣運堪稱可逆的大仙,如釋重負長出一口氣,苦笑道:「惡魔戩,我叫妳親姊姊行不行?不要害我變成被動襲胸之狼,您這位姑奶奶的胸我可摸不起。」
「如果你確定這棵樹可以告訴我們答案,姊姊就讓你把手放上去。」楊戩偏把北斗的告饒話當作耳旁風,繼續說著充滿歧義的字句。言罷,她還特意挺了挺胸,飽滿的雙鋒被這麼一挺,離北斗僵在那裡不敢動的掌心又更近了……
後者被這麼一刺激,起先像中了定身咒的右臂馬上恢復靈活,閃電般收到背後。同時他忍無可忍爆了粗口:「我靠──」
楊戩聞聲勾起令人打寒顫的嫵媚笑弧,北斗一見心驚,遂在髒話後生硬地追加二字:「……邊走。」
今天以後他總算明白,為什麼好兄弟老是說楊戩不把自己當女人看?大概在那個披著女人皮的傢伙眼中,乳房和胸肌其實是同一種東西吧?因為它們的部位一模一樣!換句話說,剛剛承受心理壓力的只有他,楊戩根本不在乎。
「早就警告你要好好調整心態了。」眼睜睜看著搭檔先被驚嚇,而後頹然跪倒,背對楊戩在大樹陰影下畫圈圈,鍾馗仍不為所動地說著風涼話。
隨後他順勢抬頭看了看被北斗相中樹,又與村長的小樓房比較了下,自語道:「不過論視野,這棵樹能看見的一定比樓房多。」
「就是說、就是說,我也不全然是要看裡面嘛!」北斗一下子從孤立無援的窘境中找到歸屬管,馬上跳起來站到鍾馗身邊,歡快叫道:「瞧瞧這棵樹角度多好,裡面外面一次滿足!」渾然忘記幾秒鐘前,旁邊這位可是由著他出醜當看戲。
「處理量可不小。」
楊戩也是知道他那一手從植物和其他非生物角度,去「看」它們曾經經歷的獲取情報手段,一針見血,出言就是最大弊端。
花草樹木也就罷了,除開個別異種,生命有限,經歷亦有限;可若換作山石土地,它們的「記憶」就漫長了,追溯到幾百年前都是小意思。
如此海量的過去,即使大部分都因為時間太久模糊不清,一口氣湧入也是會傷害到接受者的腦子,因此還得處理過濾掉不需要的部分,並反覆「觀看」需要的部分使之鮮明……當這一長串費神且極度要求精細的篩選完畢,剩下來的才是北斗真正需要之情報,亦是他會呈現出來與人共享的部分。
許多年下來,北斗顯然也摸出一些使用仙訣時降低腦力消耗的小訣竅,見楊戩不再阻攔,心情恢復很快的他遂笑道:「不怕!別弄一座山或劃一塊土地,叫我追溯本源就好。」玩笑話說到這裡,北斗重新靜下心,手掌貼上被選中了樹木。
鍾馗和楊戩很自覺分散開,左右護法,在隱身狀態下額外再替北斗添加一層保險。
誰都沒有說話。
村長樓房後方頓時無比靜謐。
唯有山風吹拂時,高大林木會舞動枝葉,發出沙沙聲響,恰似想向遠道而來的訪客,傳遞某些不一樣的訊息。
好半晌,北斗結束了他與樹木的溝通,轉過身來。
為他護法的兩人清楚看見星君大人一向爽朗的面容多了一絲陰霾,無聲昭示著他獲得了不太好消息。眼下,他仍在消化這些不討人喜歡的訊息,鍾、楊二人也就默默守在一旁,並不去干擾他。
仰首向天、閉目沉思的姿勢保持久了,眼睛或許因為林葉茂密而無礙,但脖子總會酸麻,即便心情沉重如北斗,在開口前也不得不先替他可憐的脖子稍作按摩,方才開口:「……這裡,發生過山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