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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遊說的最高境界–上

水晶宮中。

鍾馗和北斗一路直達第五祕藏廳,沒有受到任何形式的刁難;不過這點本在意料之中,兩人一鬼均不意外。

畢竟此前敖弒面對北斗不由分說,便以玄黃厚土之力束縛水晶宮的做法,居然沒有多加反抗,便認份似的就此老實停住一做法,已經透露出相當明顯的端倪。縱使不論交情,以敖弒的身份既然作出「不反抗」的暗示了,斷然不會出爾反爾。

身居高位,他丟不起這個臉!

然而,這可不代表敖弒見了他們會有好臉色。來自西海的真龍此時神情之陰鶩,保證最窮凶惡極的魔頭見著,也會噤若寒蟬;又譬如木森就由衷感到心悸,索性龜縮在第五祕藏廳大門口,死活不肯再進一步。

鍾馗、北斗相視苦笑。

他們早就知道玉帝的友誼大使不好當,尤其是充當這位陛下和天庭第一戰神的友誼橋樑更難做。

眾所皆知,敖弒當初可是眾目睽睽下割袍斷義的,可見決心之堅;如今玉帝試圖挽回點什麼,水磨功夫必不可少。

玉帝本人顯然也認知到了這一點,除開最初三年為了平息敖弒惹出來的風波才沒動作,後來兩年各式各樣的補品可謂絡繹不絕──遺憾絕大多數都便宜了鍾馗跟北斗,惟獨個別療效極佳的傷藥,敖弒思量再三才會留下。

套用北斗的說法,這又是一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案例。

話說回來,不管敖弒是否死要面子寧願受活罪,那都是他的選擇,鍾、北二人無權干涉;但眼下這齣動機不明的大戲究竟是在唱哪般?他們可就沒有不聞不問的道理了。

畢竟連南天門都衝撞上了。

若是擱著不理會,他們真不敢想像還有什麼敖弒不敢做的?更別說這位龍老大的終極目標,貌似想衝撞凌霄寶殿……除了這個可能,鍾、北二人真不覺得還有哪件值得楊戩犧牲屬下一名的「老問題」。

攸關敖弒,還足以使之暴怒的「老問題」,饒是伏魔將軍和北斗星君絞盡腦汁,能夠想到的也就這麼一項。

然而交情歸交情,職責所在,他們不可能任由敖弒這麼鬧騰。

所以他們火急火燎地趕到。

只是面對火氣高漲的西海真龍,鍾馗也不敢說些刺激性強烈的話題,乾脆來了個模稜兩可的開場白:「老敖,可以說說嗎?」

「哼。」

一聲鼻音權作回敬,鍾馗二人遭到這不禮貌待遇偏偏鬆了口氣。

原因無他,再不禮貌的待遇,都好過壓根不理會,萬一真淪落到被敖弒當空氣的境地,有力無處使,對他們來講才是最糟糕的;兩相比較下,敖弒態度冷漠根本不算什麼,鍾馗一方還有個裝熟達人,足夠應付了。

……嗯,這是他們一分鐘前的想法。

一分鐘後,鍾馗手裡多一塊據說從覓物車暗格裡飛出來的玉符,他和北斗臉色各異,不過想表達的情緒大致相同。

倘若以文字表述,那就是四個字:「問題大了……」

倒不是玉符裡存了不堪入目的留言或圖像,實際上玉符裡的內容再正經八百不過。其內容,大致上是這麼個意思:「老朋友,讓你嘗試那麼多天了,相信你也發現一般丹爐爐火溫度無法達到煉藥需求……你還是來見我吧!我這裡有個丹爐,一定能滿足你的需要。」

以玉帝的立場來講,連自稱詞都由「朕」改成「我」的留言,已經是相當放下身段的讓步。想來天庭至尊也是對留言很滿意,才會把它藏在當初借予鍾馗、北斗尋找金烏的覓物車暗格裡,以便預設時間一到,馬上呈現在敖弒面前。

然而,看在敖弒眼裡,玉符留言的涵義恐怕就不是玉帝以為的那麼回事。依鍾、北二人對敖弒的理解,玉帝平淡無奇的留言看在前者眼中,估計可以得到一個驚嘆號和一個問號。它們分別是──

「你威脅我?」和「你威脅我!」

沒錯,看在驕傲的西海真龍眼底,玉帝昊天的留言絕非飽含誠意的邀請,而是逼迫他屈服現況的要脅!

不可否認這裡頭多少存在偏見,但是鍾馗也好、北斗也罷,都沒那力氣去糾正。他們的選擇不難懂,想想看,這事如果靠嘴巴能解決,老早就該畫下句點,何至於一拖五年有餘?而且看樣子,大有再拖個五年的趨勢。

「……怎麼辦?」北斗偷眼看鍾馗。

鍾馗朝天翻白眼,反問:「你問我、我問誰?」

不是他不負責任,委實是攤上那麼個專門把事情複雜化的開路急先鋒,別說北斗,他都不曉得勸解的話該如何脫口?

敖弒現在很明顯是被玉帝先示好給予希望,隨後又拿希望相脅的行徑給惹毛了,隨便開口而導致事態嚴重化的機率,可遠遠超出解開心結,不可不慎。

可是不說話,這麼大眼瞪小眼下去同樣不辦法。

乾耗著一旦耗光了敖弒的耐心,按照這位龍大爺的行事作風,極有可能一揮手把他們關進水晶宮某個角落,然後繼續馭使宮殿,衝撞南天門……乃至一路橫衝直撞到凌霄寶殿,去跟判斷錯誤的玉帝「好好聊聊」。

仔細斟酌字句片刻,鍾馗方問:「老敖……就這樣闖進去,你能走到哪裡?這麼大動靜多半會驚動天庭耆老,他們就算一個兩個制不住你,一起上又如何?」他盡量站在敖弒的立場勸說,就怕語氣或內容一個不對,因為憤怒本就不太講理龍大爺變得更激進。

鍾馗自認從沒這麼委曲求全過。

無奈敖弒當前情緒確實如同鍾馗所預料,道理早就變成僅供參考的東西,鍾馗所言自然也無法起到使之收斂的效果。相反的,敖弒聽完勸告,那張陰沉的臉反倒浮現獰笑,森然道:「只要他們不介意塑體重修。」

──對牛彈琴。

鍾馗腦袋裡瞬間冒出這四個字,他也算是體會了一把自說自話、別人完全沒聽進去的滋味。換個不知前情的站在這裡,說不定還會從敖弒的狀態誤推出他美其名「勸解」,實際上是在火上澆油的結論。

說到結論,鍾馗從敖弒的反應同樣得出一個不太妙的結論。

敖弒這是存心放縱自己要鬧事啊!

現在的敖弒,恐怕沒有舌燦蓮花的本事是搞不定了!有了這項認知,鍾馗馬上意識到目前急缺一個話術高手……話術、高手?

鍾馗愣住。

不過幾秒鐘的耽擱,他的視線立即鎖定北斗星君這個好戰友、好兄弟。同時他也想明白為何會對「話術高手」一名詞,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了──就北斗的話癆程度,平常誰能把他跟「話術高手」這般正向的名詞想在一起?

非得冠以一個前綴頭銜的話,諸如「八卦王」、「廣播電臺」、「長舌公」之類的辭彙,才是跟北斗熟識的諸人心目中,與星君大人契合度最高的代名詞。

撇開外號不提,起碼北斗星君能夠混淆黑白、顛倒生死的說話技巧不容置疑。

鍾馗已然有了決定。

北斗心有所感,沒等兄弟開口,便波浪鼓似的使勁搖頭。星君大人未戰先降了,他顯然是認為說話什麼時候都可以,不拘時間、不拘地點、不拘對象──獨獨目前狀態下的敖弒不可以!因為他一樣沒把握敖大人願意且有耐性順著他的話題誘導思考。

可惜北斗那位已經很頭痛的兄弟,並不打算遷就讓步,一邊推著想打退堂鼓的星君大人往旁邊走,另一邊居然直接向水晶宮主人提要求:「老敖,方便給我五分……不,三分鐘嗎?我們有些分歧……」

「十分鐘。」敖弒乾脆開出「友情價」,直言:「隨便你們嘗試。話不中聽我就繼續。」言外之意,自然是假使說話中聽,他未必不能考慮一下。

當然,僅止於考慮。

──不用敖弒多說或強調,鍾、北二人便自動完成腦內補充。

 

水晶宮內,鍾馗對北斗的遊說、北斗對敖弒的遊說正在反反覆覆交錯進行;水晶宮外,楊戩、南天門守將與一眾天兵則安靜包圍著水晶宮,默默計算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只是越算,天兵們內心越不安定……

太久了。

──這裡的久,並非實際時間流逝了多少,而是感官上、純精神層面上的久;或者換個淺顯易懂的說法,就是他們的精神壓力太大,快招架不住了。

人的名、樹的影,敖弒兩個字不是鬧著玩的!他們之中,誰沒有享受過戰神的庇護?每回仙神大戰以爭奪信仰之名掀起,最前線哪一次沒有敖弒的身影參與?就連最倔強鐵齒的仙神,也不會否認敖弒無可取代的份量。

偏偏這等重量級的狠角色,如今正朝著他們的對立面傾斜……如此情境下,別看天兵們表面上盡忠職守,各個都謹守自己的崗位,看不到的人心實際上已逐漸有了浮躁的跡象,紛踏的心緒正不停沖洗著天兵們的心靈。

「鍾大將軍和北斗星君怎麼還不出來?」

「談判成功了?失敗了?還是成功了?」

「啊啊啊啊啊──萬一真的發生衝撞怎麼辦?怎麼辦?那位可是敖弒敖大人!」

……

諸如此類的念頭跑馬燈似的在天兵心裡回放回放又回放,放得他們都有些精神耗弱了。楊戩和南天門守將固然不懂讀心術,但也不是瞎子,天兵中個別情節嚴重者,臉色都被自己嚇白了,幾乎是全靠那份屬於軍人的執著繼續支撐著。

「真君大人……」南天門守將眉頭深鎖,頗為忐忑地覷向楊戩。雖然事情尚未發生,但他很明白這種情況若再持續下去,一旦鍾將軍那裡宣告失敗,水晶宮一動,怕是天兵們的陣型馬上會土崩瓦解。

楊戩同樣神情肅穆。

南天門守將都看出來了,她豈會不知其中暗藏的隱患?不過這件事情講白了,根源還在於諸天仙神效忠的那位至尊;換句話說,事情想徹底解決,見效最快且效果最好的突破口就在凌霄寶殿、就在玉帝昊天身上。

思及此,楊戩果斷下決定:「我去求見陛下。」

南天門守將聞而知意。

這是讓他守在此處穩定軍心,靜候佳音……假使真有佳音的話……玉帝與戰神那份難以解開的糾葛,在天庭早已成為不是秘密的秘密。

 

現在,這個不是秘密的秘密同樣擺在北斗星君面前,僅次於玉帝昊天的解決問題突破口則在他正前方。

毫無疑問,這是個得以讓他一展長才,而且鍾大將軍只會加油助威,絕不會扯後腿的完美場合──如果遊說對象換一個,北斗鐵定發自真心承認這一點──可是現在他只覺得口乾舌燥,內心挫敗感深刻。

「靠!這哪裡是油鹽不進?這他媽銅牆鐵壁了好不好?」饒是北斗星君涵養好,也被逼到不得不用髒話宣洩自己滿心鬱悶。

敖弒是個不錯的傾聽者,北斗承認。

當他在講話,他每個字都有聽進去,並且會有適當的表情回應──如果站在你面前、一動不動看著你叫作「有在聽」;一張令人膽寒的陰沉臉上,橫過鼻樑的舊傷疤蜈蚣般扭曲叫作「有表情」……那麼,敖弒的確是個好聽眾。

可是這樣「高品質」的聽眾,北斗寧願不要。

他已經主動和敖弒拉開距離,跟鍾馗湊在一起,既髒話之後開始告饒:「不要勸我,我不玩了……投降!你說什麼都沒用……」

北斗居然主動放棄可以大噴口水的機會?放在平時,鍾馗絕對會懷疑北斗發現了更好的發言場合,暫時讓步乃是為了下一個機會鋪路。然而,若把時間地點置換成當下的水晶宮,鍾馗反倒會覺得這種疑慮毫無必要。

因為敖弒不可能配合北斗演戲,北斗先飆髒話後喊投降的失態表現,只能說明他是真的敗倒在敖弒鐵面之下……如此一想,鍾馗頓時不曉得該不該鼓動北斗,繼續去發掘那條三吋不爛之舌的未知潛能?

「十分鐘快到了。」敖弒可不管鍾馗怎麼糾結、北斗怎麼崩潰,他就事論事。

「……」

若要一個參照物的話,鍾馗以為他現在的心情絕對和北斗搭在他肩膀上,那隻也許有蓄意報復成分、分明集結了對方百分之九十體重的手,一樣沉重。

他是不是應該想辦法曲線救國了?或者問問敖弒,能不能剛才不算,咱們重來?歪曲的念頭紛踏而至,鍾馗已經再琢磨萬一時間到、老敖不開竅,是否挑兩個嘗試看看?管他什麼辦法,能解決問題就是好辦法嘛!

鍾馗苦惱的模樣,敖弒盡收眼底。但他可沒打算就此放鬆逼迫──

「你們沒辦法了?」

彷彿預感到某龍即將暴走,伏魔大將軍深感無力之餘,還在嘗試最後挽救:「你這樣做,有可能導致在天庭舉目皆敵。」

敖弒不為所動,冷漠一笑,陰森森地道:「那不是他的希望嗎?」

「那是由於對事態嚴重性錯誤評估。」鍾馗再無法無天,談及效忠對象時仍不像敖弒那樣,具備就差指著玉帝鼻子罵的憑仗和勇氣。

所以他乾脆省略掉主詞。

──反正敖弒聽懂就好。

然而看在北斗眼裡,鍾馗可不怎麼像在勸解一個人。

依他看來,似乎他的好兄弟正取代他先前的工作,兼且使用著更暴烈直接的「語言藝術」,和敖弒正面槓上了。

放在平時,像這樣一看就知道有無數八卦題材可供挖掘的現場,北斗肯定死乞白賴、用盡手段也要留下來;只不過,中國還有一句俗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姑且不論他有沒有興趣當俊傑,起碼識時務這點,北斗自認滿分,當然要有選擇性的撤退了!

可惜令他萌生識時務念頭者是敖弒,使他有腿也不好意思落跑的,依然是敖弒。

好歹是老朋友哪!就這麼擱置不管……北斗百分之一千贊成鍾馗的假設會成真。無他,又是一個面子問題!

按照玉帝的辦法除了把事情越鬧越僵,不會有其他效果。

因此北斗頹然歸頹然,腦袋卻不曾空閒下來。

他和鍾馗一樣絞盡腦汁在思索暫時弭平這場風波的方法,甚至不求治本,但求先治標──起碼得讓敖弒克制,別再故意放縱怒火去闖禍。

北斗的想法經過表情,同樣明明白白傳遞給了敖弒;他們倆卻不曉得,敖弒也有相似的顧慮……否則哪裡來的十分鐘?別說十分鐘,換個人來,十秒鐘都別想!

由此足見楊戩的先見之明。

她賭對了,敖弒表面強硬,實則早已被牽制。

別聽敖弒嘴上說十分鐘是開放給鍾馗、北斗遊說他,但這又何嘗不是他特別留給自己的一個緩衝?最直接的證據就是在時間到以前,敖弒無預警地改口:「換我給你們理由吧──要你們保持中立的理由。」

「咦咦咦?」

「什麼!」

北斗和鍾馗表達方式不同,但同樣是突顯驚詫之情的呼聲先後響起。本來他們估算著時間將近,敖弒又張嘴欲言,都達成共識準備倚賴敖弒不會對他們下重手這點無恥一把,先合力偷襲把敖弒擊昏或擊暈,再作打算。

敖弒偏偏挑這時候說了貌似示弱的話,害他們不得不緊急煞車,遂都定格在作勢欲襲的可笑姿勢上。

見狀,敖弒緊抿著、就連冷笑時揚起弧度也極難察覺的唇線,真真切切勾了起來。

鍾馗二人頓時尷尬了,一下子不曉得該保持原狀?或者趕緊站好?反倒是躲老遠的木森,大大鬆一口氣。

因為連鬼那顆不存在的心臟感到都心跳加速的恐怖氛圍,隨著敖弒真正露出笑容,就此冰消瓦解。

「鬼門關前走一遭啊……」木森悄聲嘀咕,一邊睜眼觀望噴水池邊,站位類似等腰三角形的三人,拉長的耳朵清楚聽見敖弒這麼說:「我讓你們親身經歷那段過去。」然後他就看見敖弒伸出雙手,一掌按住他的主人額頭,另一手按住星君大人。

「閉眼。」

說著,敖弒自己首先閉上眼睛。

木森身為一個旁觀者,自然不可能曉得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就他雙眼所見,頂多只能判斷出敖弒藉由某種他認不出來的祕法,暫時將他們三人與週遭空間,以一層薄薄的白色光罩隔絕開。

結合敖弒先前發言,木森合理臆測光罩多半是為了避免干擾,敖大人應該另外準備使三人思維短暫統一之類的法術。

論目的,當然是為了達到遊說的最高境界:感同身受。

木森突然有點擔心會不會到最後,他的主人和北斗星君大人做為遊說者,反而被遊說對象說服,甚至比當事人更義憤填膺?目前看來,隱約已經有這趨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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