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辰光

楔子　

「啊，好久不見！」

這一句很普通的打招呼用語，縱然是在冷漠的都市叢林，也經常可以聽見。

不過，那是對普通人來講。

像鍾馗這種不管各個聲色場所獵豔多少次，最後總會施法讓女方在彼此盡興後逐漸忘記自己的花叢狩獵者，根本沒考慮過有一天，會有一名凡人女子這麼跟他打招呼，語氣裡的熟絡和懷念就彷彿他們認識已久，但同樣許久未曾碰面。

鍾馗不由一愣。

首先就懷疑對方或許是化妝成普通人的非人，可是對方顯然看不見以鬼魂型態飄浮在側的五鬼，即使鍾馗指示他們湊過去干擾對方，這位一席水藍色寬大孕婦裝的少婦依舊視若無睹，自然的神態不似作偽。

「主人，私生子啊？」火剎第一個退回來，就湊在鍾馗耳邊悄悄問。

其餘四鬼馬上拉長耳朵。

性子直接爽快的火象靈鬼，顯然是問出了他們或矜持或不好意思提出的困惑。雖然說，他們這位素行不良的主人在這方面總會提起十二萬分的小心，凡人女子想要懷上仙人的孩子機率也微乎其微。

可是──世上還有一種說法叫天意。

倘若老天爺注定了這個孩子必須降生，自然防不勝防，再怎麼堵，也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大概也只有鍾馗這個當事人心裡明白，這跟天意沒關係，跟私生子更是八竿子打不著，因為他已經認出來者身分。不過……嗯，那個答案他若說出來，北斗一定會嗤之以鼻調侃他、楊戩則會拿詭異的眼神觀察他，甚至可能進一步想驗證他這個鍾馗是真貨還假貨？

因為這件事，他沒有讓身邊任何非人知道。

好吧，那是他的初戀情人！

鍾馗在腦子裡用半調侃的輕鬆態度，自己為自己揭曉答案。儘管其實他不想這樣，無奈伴隨著這個答案，他腦海中總會隨機跳出某個熟悉對象的預料反應，害他想把這些混蛋通通踢出去，好好溫馨一把都沒辦法。

更別說此刻他身邊還有五個居然也沒認出少婦身分，都在關注人家肚子，好奇是不是私生子的小混蛋！

將軍大人決定暫時不理會他的五鬼，因為他曉得這件事今天被撞到了瞞不了多久，嘲笑的待遇──哪怕是善意嘲笑，他也只想體驗一次，沒興趣一次兩次三次玩累加遊戲，就算真有誰吃飽撑著，告訴他累積滿十次有獎品也一樣！

以上種種念頭，在鍾馗腦海裡不過一晃而過，仔細算來也就不到十秒的停頓。

辨識一個許久不見，而且體態上有了明顯變化的故人，十秒並不算長。在聽不見火剎關於「私生子」一問的少婦眼中，鍾馗遲疑也僅僅是因為意想不到再次見面，她已有身孕，一時之間不敢隨意亂認。

所以她微笑著等待，看他什麼時候才敢把她認出來。

好半晌，那久違的小名才終於從鍾馗兩瓣唇間蹦出：「……欣蕾……」他發誓，從小到大他還沒有一次叫女性的名字，會叫得如此侷促！簡直像個情竇初開的小男孩，丟臉丟到家了！這讓他忍不住想罵一句：「這該死的初戀！」

可是不管怎麼說，當年都是好聚好散，如今那戀愛的感覺雖然沒有了，卻不妨礙他們有緣再相逢時，以普通朋友的身分稍微聊上兩句，重新接續起因故中斷的聯絡；然後你往東、我往西，彼此擦肩而過，直到下次再相遇。

然而，真正懷著偶遇故人喜悅離去的只有那少婦。

在聊天過程中察覺少婦身上殘留著不詳氣息的鍾馗表面不說，卻在告別並感應著她確實走出街道，在街口上了她丈夫的車以後，立刻表情不善地轉過身，輕聲囑咐：「木森、火剎跟上，去搞清楚那股陰氣的來源，順便調理他們夫妻的身體。如果有機會……那不識抬舉的鬼物便鎮壓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