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辰光

第一章　強勢「房客」

　　高大挺拔的身軀無力的微躬，拖著一身疲憊，莫恩返抵在他的記憶裡沒有一絲溫暖的家。

　　當他一腳踏入客廳的同時，廳內那座歷史悠久的大笨鐘，接連響了十二下，宣告午夜十二點到來。

　　原本像這般晚歸，客廳向來只會留下一盞小燈以供照明，連下人也不會留下一個。然而今晚特別不一樣，令莫恩差點以為自己走錯地方，踏入的腳步，曾經有過片刻遲疑。

　　迎接他的不再是一片冷清，客廳非但燈火通明，還有淡淡茶香四溢，父親、阿姨、弟弟一個不缺的在客廳待著，看樣子似乎特地在等他歸來──雖然父親依然板著一張臉，阿姨依然看都不看他一眼，弟弟依然笑得很虛偽，但他們確確實實坐在客廳裡，這是不爭的事實。

　　莫恩有些感動，嘴巴開闔著卻不曉得該說「我回來了」，或者問「你們在等我嗎」？

　　他一直努力展現自我才華，把公司經營的風生水起，就是希望能得到父親一個正眼、一份肯定，以及他期待已久無比渴望的親情。然而世事豈會盡如人意？莫恩很快便從一廂情願的天堂，摔落地獄。

　　「親愛的哥哥，你可算回來了。」莫恩之弟──穆洛特‧艾比羅搶上前去，一手提走莫恩的公事包，一手拉住莫恩，把他拖到自己座位旁邊，按下。

　　這可讓莫恩有點飄飄然了。

　　平日他這異母弟弟縱使有麻煩求他解決，也不過一聲「親愛的哥哥」就足以打動他赴湯蹈火，待事情一解決，則又會開始疏遠他。

　　曾幾何時，他的異母弟弟也會對他親暱體貼了？

　　「哥哥，要不要喝茶？」

　　說著，這位向來只有別人伺候他的艾比羅家二少爺破天荒的為人提供服務，對象還是他認為可有可無的異母哥哥，可見他今天的心情好得實在有些過分了。

　　愣愣端著茶盤，盯著杯中紅茶裡自己的倒影，莫恩思緒翻飛。

　　過了最初的喜悅，逐漸冷靜下來的他開始察覺不對。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既定態度，不可能毫無徵兆說變就變，何況還是三個人一起變，稍有腦子的人都會發覺有問題。

　　那究竟是怎樣的原因，能導致眼下情況？

　　他認為最可能是有求於他，而且還是頗為棘手的事，但卻想不出必須棘手到多嚴重的地步，才得擺出如此大陣仗？

　　不待莫恩想出個合乎現況的理由，其父輕咳一聲，打破沉默道：「等一下去收拾行李，明早動身去徳雷古堡。你，應可聽懂我的意思。」

　　連一點緩衝都沒有，這般直接的命令，可謂不客氣至極。

　　莫恩臉色驟變，他萬萬想不到會是這麼個「請求」。

　　如此想來，他們恐怕也不是在等他歸來，而是連夜慶祝他這個討人厭的傢伙明天以後，終於不再成天出現在他們眼前了吧？

　　諷刺，真是太諷刺了。

　　他的無怨無悔付出，到頭來卻換得一場空。

　　試問，一份完整的親情竟是如此難得嗎？他這個願望並不宏大，相反的，它渺小到一般人唾手可得。

　　深吸一口氣，平復彷彿心被掏空的痛，穩定如落葉般顫抖的身軀，但手上杯中蕩漾的茶面，還是忠實的証明，莫恩的情緒曾激動到難以自抑的地步。

　　良久，他放下茶杯，抬頭，說不上十分英俊但分外剛毅，皮膚偏黃卻擁有歐美人種深刻五官的面孔變得蒼白如紙，「一切聽憑父親安排。」聲音嘶啞的彷彿好幾年沒有說話，乾澀到令人發酸。

　　「很好。現在去休息，明天趁早走。」

　　低嘆一聲，已聽出父親逐客之意的莫恩識趣告退，邊走邊在心中暗忖：「如果可以成為艾比羅家族中，第一個打進徳雷家族高層的人，或許......父親就願意正眼看我了吧......」

　　因為這個突然閃現的念頭，對親情的渴望幾近病態的莫恩當即下定決心──他要成為血族高等貴族！他要成為德雷家族掌握實權的核心成員！

　　冥冥之中自有天命，莫恩這聲在內心的強烈呼喚，居然在進入德雷古堡後一個月後，便等到了踏出第一步的契機。

　　那是一個大雨的夜，厚重雲層一絲不漏的遮蔽住月娘星子，雷聲滾滾，粗大的閃電猶如蒼鷹利爪，激光一閃，轟然劈下，恰似覷準獵物，俯衝而下的鷹隼，一擊中的。

　　長夜漫漫，大雨濛濛，處在僻靜郊區的雷德古堡如同亙古之際便屹立在此撐天巨人，卓然傲立，任憑風吹雨打，自是凜然不懼。

　　淒風暴雨狂雷肆虐，古堡方圓百里內，再沒有其他建築存在。自然，此時能提供穩定光源的，就剩下古堡最高層，提供給血奴居住的房間所透出的微微亮光。

　　一個挺拔身影，孤單的站在其中一扇透著亮光的窗前，歐亞混血的面孔上，那雙幽藍眼瞳似乎帶了幾分寂寥。他不是別人，正是莫恩‧艾比羅。

　　他到這裡已經有一個月時間，卻很遺憾的沒被任何伯爵以上的血族貴族看重，至今仍是個隸屬整個家族，誰都可以呼來喚去的小小血奴。

　　就連房間的分配，也沒有因為他來自艾比羅家族而有優待，同樣是標準的兩人房，他的室友，則是個不曉得從哪找上門，自願成為血奴的瘋狂血族崇拜者。

　　單就身分背景來講，他與他是完全不同層次的兩個人，儘管如此，他們還是被分配在一起。

　　血奴的身分在血族中有多低賤，由此也可看出個端倪了。

　　「這樣下去不行，如果安於血奴的身分，就真的永無出頭之日。」低低叨念著，莫恩越看越覺得外頭的天氣，正是他近日心情的寫照。

　　天昏地暗，看不見未來的方向。

　　「但是要用什麼辦法，才能引起血族貴族的注意？我現在可連個接近的機會都沒有，這......」皺了皺眉，莫恩又開始折磨他的腦細胞了。

　　與之相反，在莫恩背後一張床上，他那室友可沒那麼多煩惱，喃喃幾句夢話，翻個身，不久又再度響起輕微鼾聲。

　　如此安於現狀的坦然，令莫恩一陣羨慕。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如室友那般，為了心頭唯一的願望，他說什麼都必須努力往上爬。機會，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別的，就是個引人注目的機會。

　　可惜這種機會，偏偏可遇不可求。

　　「唉──」這已經不曉得是他這個月來，第幾次深夜嘆息了。

　　明天還要早起，也許他應該就寢了。

　　想著，莫恩回過身，打算去拉動吊燈的開關，卻萬萬料不到，他轉身的瞬間，外頭驚雷乍響，粗大猙獰的閃電竟是不偏不倚，打進他的房間，打中他的後背......

　　「人要倒楣的時候，果然擋都擋不住......」失去意識前，莫恩腦袋裡轉的卻是這麼句話。

　　「人類！shit！為什麼是人類？」一把蒼老的聲音懊惱的嘶吼，其聲源體，赫然是個朦朧的血霧人型，只能看出輪廓，細部卻無法分辨。

　　血霧人周圍的環境也是奇怪，竟不似在地球之內，倒與宇宙有幾分相似，只是那各式各樣的恆星、行星、衛星並不存在，而是由一團團扭動變形的銀色霧氣取而代之。

　　「人類、人類......」血霧人忿忿叨念著，大概是心緒不穩或有其他原因，凝聚的人型有一瞬間差點崩解，讓血霧人吃了一驚，也下定決心道：「可惡啊，時間不夠了......罷罷罷，人類又如何？一樣能成為血族的。」

　　血霧人心下大定，認準一個方向，狂風般席捲而去。

　　轉瞬間，他已然來到這個奇怪空間的中心，一個銀霧組成的人蜷縮成一團，懸空上下漂浮，似在沉睡。

　　再仔細一瞧，這銀霧人的細部勾勒可比血霧人清晰百倍不止，劍眉飛揚、鼻樑高挺、薄唇微勾，剛毅的臉部線條充滿陽性之美，足夠令人印象深刻。

　　「醒！」血霧人大喝一聲，一條血線直射出去，沒入銀霧人眉心。

　　銀霧人身軀一陣劇顫，血光一閃而逝，他猛地睜眼，銳利眸光一現，卻在瞧見所處環境後一愣神，露出茫然之色。

　　「人類，叫什麼名字？什麼身分？」趁著銀霧人分神的片刻，血霧人抓緊時機發問，並且暗自加入輕微的催眠術。

　　還在為環境問題而吃驚，心神鬆懈、猝不及防下，銀霧人下意識的老實回答：「莫恩‧艾比羅。艾比羅家族家主長子，被遣至徳雷古堡為人質，目前身分是血奴。」

　　原來，銀霧人正是莫恩。

　　「那麼，你想不想加入血族？想不想往上爬爭取高位？」血霧人輕聲誘導。

　　這話可是說進莫恩心坎裡，加上又是在被催眠的狀態，他的反應更加激烈真實。只聽他歇斯底里的吼道：「想！我當然想！我無時無刻都在想！偏偏上天不給我機會！」

　　血霧人顯然很滿意這樣的回答，仰頭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催眠也跟著解除，若不是銀霧身體不會流汗，清楚自己剛才都在說什麼的莫恩，恐怕後背會整個被冷汗沾濕。

　　「你是誰？這裡是哪裡？」莫恩擺出戒備的架勢，雖然他知道作用可能不大，但總是個心理安慰。

　　「這裡是你的意識世界。我嗎？聽仔細了。我叫做亞弗‧卓拉帝茲，是偉大的血族帝王！」亞弗的聲音說不出的傲然，卻不知怎地，讓人覺得那般理所當然。

　　血族帝王？莫恩只覺腦袋暈眩，他被雷劈前才在想辦法找機會，怎麼這雷一劈下來，連帶劈出了個血族帝王？要說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吧？

　　印象中，血族的階級制度嚴謹，血奴再上一階是普通血族，接著是男爵、子爵、伯爵、侯爵、公爵、親王，至於血族帝王，那完全是傳說中存在，而血神，更是傳說中的傳說。

　　而現在，正是一個傳說站在他面前。

　　思及此，莫恩又想到一件事，那道突如其來的閃電......「偉大的血族帝王，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

　　「那是我做的。」亞弗一揮手，不客氣的打斷莫恩的話，逕自說道：「我肉身已毀，需要藉助一具肉體調養傷勢，你已經被我選中。」語氣霸道至極，顯然莫恩的意願與否，並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其實，亞弗的本意是想找個高階血族寄宿的，豈料一頭栽進徳雷古堡，沒劈中血族，反倒劈中個人類？不過時間已不容許他挑三揀四，只得將就將就。

　　「我可以讓你加入尊貴的血族，也可以助你爬上高位，你只要做一件事，在意識世界裡開闢一塊空間給我。」然後他伸指一彈，又一道血線沒入莫恩眉心。

　　「這是修練精神力的方法，開闢空間的辦法也在裡頭，你必須自己來。」

　　莫恩瞠目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

　　敢情這位血族帝王是打定主意，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都賴上自己了？這可真是......性格啊！但是不得不承認，這位血族帝王開的條件，的確很有吸引力，也是他如今最需要的。

　　只是，讓他寄生在自己體內，會不會有後遺症？或者他其實有其他目的？轉念一想，莫恩不由在心裡自嘲：「就算對方真有目的，我又能怎樣？血族帝王，即使受了傷也不是我能得罪的。」

　　一番好壞比較之後，莫恩下定決心。

　　「闢就闢吧！」

　　他閉上眼睛，專心瀏覽起亞弗強輸給他的修練法。

　　當斷則斷，這是莫恩的優點之一，也是這份決斷能力，使他好幾次在商業競爭中搶佔先機，最終贏得最大勝利；亦是這份決斷力，成為他將來在與黑暗世界各方豪強競爭時，增加勝算的一大倚仗。

　　開闢空間的法門不難，何況還是開在自己的意識世界，自然更加容易。沒用太久的時間理解，莫恩便照著指示，依樣畫葫蘆，闢出一塊專屬亞弗的空間。

　　可是新手畢竟是新手，再說莫恩也沒修練過精神力，這麼一搞，結果就是他為數不多的精神力幾乎告罄，銀霧組成的身體變得透明，輪廓也模糊到難以辨識，看上去比亞弗還慘上幾分。

　　就目前情況來看，倘若亞弗想強占莫恩身體，取而代之，是成功率最高的時候。

　　亞弗也不是什麼好人，又何嘗沒動過歪腦筋？可是想到眼下所剩不多的力量，沒打算不成功便成仁的他，只好訕訕打消這個誘人想法。

　　看著累趴在地的莫恩，亞弗朦朧的面孔似乎勾起一抹微笑。

　　「人類，這是我修練血能的方法，還有一些自創的黑魔法，現在傳給你。」不消說，自然又是條血線飛出去，「我會向你開放我的部分記憶，血族帝王對下位者的威壓，也能隨時借你使用......這應該夠付房租了吧？呵呵呵呵。」心情正好，亞弗難得幽默一把。

　　莫恩不覺得好笑，卻不敢駁了血族帝王的面子，只得陪著乾笑兩聲。

　　亞弗的「房租」不可謂不豐厚，不提記憶，光是他的修練功法，既能造就血族帝王，自然不是劣品；帝王威壓就更不得了，血族埋在血骨裡天生對上位者的畏懼，讓帝王威壓在面對帝王級以下的血族時，可謂是無往不利。

　　對現在的莫恩來講，帝王威壓的效果，比任何修練法方法都更為他所需要。

　　當然，他不會自作多情的認為亞弗對他有好感，他很清楚，亞弗這麼替他增加保命籌碼，只是怕他不小心掛掉，連累堂堂血族帝王陪葬，誰讓亞弗選擇寄宿在他身上呢？

　　不過，檯面上的功夫仍要做好。

　　彎下腰去，莫恩必恭必敬地道：「感謝亞弗帝王大人厚賜。」他這話的確誠懇，不論出於何種原因，亞弗就像場及時雨，送來了他最缺的東西。

　　亞弗理所當然的受他一禮，又發出一陣長笑。

　　「好好幹。不用多久就會有人賜予你初擁。」

　　說罷，亞弗騰身而起，一溜煙竄進他的專屬空間，空間入口隨即封閉，留下個像浮標的東西在原處飄飄蕩蕩。

　　現在呢？現在應該幹什麼？

　　莫恩想了想，發覺他應該離開這個意識世界了，否則恐怕會一睡不醒。

　　想到就做，可是莫恩才踏出一步，又立刻停了下來，他忽然想到他連自己是怎麼來的都不清楚，哪曉得怎麼回去？

　　「怎麼辦？」

　　視線不由自主的飄移到亞弗專屬空間的浮標上，他想，大概只剩這位把他弄來的帝王大人能夠解決問題了。

　　「亞弗帝王大人，莫恩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