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歸塔巡禮

  「這就是你所謂的好、辦、法?」忌咬牙切齒,一副想吃神的表情。

  就是因為聽葛瑞德說得胸有成竹,他才會盲目的跟著某個自大狂,去蓄意開啟冥神建造無歸塔時,故意留下來的假入口,然後一眨眼,就被傳送進埋伏在假入口之後的陷阱裡。

  目前他放眼所見,那是一片狗山狗海,粗略估計現場的地獄三頭犬約四百來頭,每頭又有三顆腦袋,也就是說他正處在一千兩百多顆腦袋,兩千四百多隻眼睛的虎視眈眈下。

  被這種在魔族聚集的黑暗大陸,都能留下赫赫凶名的魔獸包圍,那種感覺,縱使忌有把握突圍,還是忍不住毛骨悚然。

  葛瑞德一笑置之。

  跟忌背靠背,處在包圍圈中心的他還有心情打量環境,然後輕描淡寫地提醒:「哥,這些寵物狗最好別殺,打昏就好。」

  聽見這話,忌差點氣到吐血。他大翻白眼,沒好氣地罵道:「別殺?牠們可是想把我們當午餐吃了!你居然要我手下留情?有本事讓這群笨狗嘴下留情去!」

  「哥,生氣啦?」葛瑞德的心情很好,親人的聲音對他來講足可媲美仙音,哪怕這個唯一的親人,其實是在罵他。

  若有認識葛瑞德的神在場,瞧見這一幕多半是兩種反應:其一,目瞪口呆;其二,暗罵某神是被虐狂。

  「沒辦法,殿下或許不在意寵物狗生死,但他的妻子一定很在意。那個女孩實在……善良。」葛瑞得略一停頓,才婉轉評價。話鋒一轉,又道:「不然哥你等著,我開路。」

  忌不置可否地哼了聲,感覺上他更像需要照料的弟弟。

  輕輕一笑,葛瑞德緩緩舉起一條手臂。

  這就像一個信號,本來短毛倒豎,齜牙裂嘴隨時準備撲上來,把食物用利牙銳爪分屍的三頭地獄犬不約而同,洪流般衝上,欲將忌與葛瑞德滅頂。

  說時遲,那時快!

  葛瑞德高舉的掌心亮起一團暗芒,朝四面八方輻射而出,被光芒映照到的地獄犬,當場光到腿軟,彷彿遭遇了天敵,瞬間失去反抗的勇氣,只會綣縮起來,埋頭發出低低的可憐嗚咽。

  「你做了什麼?」忌目瞪口呆。

  地獄犬的凶悍,能力稍弱的魔族都不敢招惹,以冒險者公會的星等來算,起碼也是六顆星等級的恐怖魔獸,居然會怕區區一道暗芒?難道是葛瑞德神格的天賦能力?

  「模擬殿下的氣息。」

  真要說無歸塔的地獄犬最怕什麼,肯定是當初捕抓牠們的冥神勒德克諾斯之氣息,因此葛瑞德此一舉動,等於狠狠打在地獄犬的死穴上,一時被恐懼迷惑的地獄犬們,下意識做出面對主人才有的臣服低姿態。

  「不過地獄犬很聰明,這招只嚇得了一時,我們要快。」

  「沒問題。找瞬移魔法陣嘛!」忌也反應過來,腳步主動跟上,嘴裡碎碎唸著:「只要成功進入一次,以後我就可以直接扭曲空間進入,不用闖地獄犬這關了。」

  「是啊。」

  舉高的手臂不曾放下,暗芒輝映,所到之處地獄犬紛紛避讓,葛瑞德視野一開,很輕易就找到冥神安置的瞬移魔法陣,有驚無險的傳送離開地獄犬巢穴。

  當視線再度清晰起來,入目所見已經不是成群的三頭地獄犬,而是一處看起來類似交誼廳的地方。

  這裡由一座旋轉樓梯貫穿中心,五條走道通向五處不同地方,四周零零散散擺放數張沙發、木椅、方桌、圓桌,靠牆的位置擺了六座書架,滿滿的幾乎全是與魔法有關的書籍,鵝黃的光線不知從何而來,映照得滿室一片暖黃。

  很意外,地獄犬守衛的無歸塔內部,居然是這樣一個溫馨又充滿書卷味的地方。

  不過這也側面說明了,這裡不太可能會是魔王的居所──至少忌的經歷中,還沒有哪個魔王的老巢,會充滿溫馨與書卷味。

  「看不出來,冥神居然有這種品味,魔法書,好多好多的魔法書。」忌無比驚嘆。

  摸摸碰碰好一會,他才想到無歸塔外還有一群孩子眼巴巴等人去接,遂道:「你待這,我去把小鬼們接進來。」

  「嗯。」

  身影一模糊,忌旋即憑空消失。

  目賭忌離開,葛瑞德沒有走動,他仰首,目光彷彿穿透的天花板,很專注的凝視著某一點。

  塔裡有人,初步判斷沒有敵意……

  他才剛想完,忌的身影便再度出現,不同的是這回連帶多出五名少男少女,他們甫一進來就好奇地東張西望,總是最冷面的卡斯蘭,臉上也不由顯現驚奇之色。

  號稱有去無回的無歸塔,內部裝潢陳設與他們的想像,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吃驚完全是意料中,可以理解接受的情緒。否則按照人們對無歸塔的刻板印象,誰敢相信其內部會像一座溫馨的大型魔法圖書館?說出去不被大大嘲笑一番就不錯了。

  「哇!好豐富的收藏!」

  身為一位求知慾旺盛的魔法師,菲菲一瞧見滿屋子的魔法書立刻兩眼放光,拉著提修一書櫃、一書櫃看過去,兩個法術系職業者就此旁若無人地討論起來。

  「耶,還有通往其他房間的走道,我去看看!」在好奇心作祟下,寇薇兒才嚷嚷完,馬上拔腿跑進最近的走道。

  卡斯蘭見狀,雖然嘴裡嘀咕著「沒腦單細胞」之類的話,腳步卻不見一秒遲疑,寇薇兒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了上去。

  清醒過來的翔翼冒險隊成員中,唯一留在原地的就剩凱達。他拿出準備好的一疊圖紙,苦笑看了看跑光的隊友們,自言自語:「怎麼連菲菲都這樣?你們不畫內部圖啦?」

  然而,根本沒人理他。

  「這群小鬼,全忘記正事了。」環胸站在一邊的忌說歸說,可沒有半點管束的意思。他反而自己找地方坐下,順手往旁邊空位一拍,「葛瑞德,坐吧!有點事我需要你幫忙。」

  聞聲,葛瑞德立即坐定,擺出洗耳恭聽的專注神色。

  自己說話口吻如此隨意,卻換來對方端正坐姿鄭重相待,忌頓時感到不太自然,假咳一聲,乖乖挺直背脊坐好,清了清喉嚨,開口就是石破天驚的一句──

  「葛瑞德,我能把性命安心交給你嗎?」

  眼睛一瞇,葛瑞德安靜好半晌,臉色略沉,道:「哥,有話請直說。不提保護你性命安全,即使你想要我的力量、我的神格、我的身體,乃至於我永恆的生命,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說一個『不』字。」

  他曾經的瘋狂,就是為了挽回失去的親情。

  如今最重視的珍寶近在眼前,且觸手可及,為了不讓自己再後悔一次、再失去一次,任何東西他都可以犧牲捨棄──只要那件東西,攸關著他唯一的親人。

  由此可知,葛瑞德在冥界發下的誓言,絕無存在半點藉機脫困的僥倖心理。

  冥神殿下也不愧是冥神殿下,暗中推波助瀾之際,也把屬下的性格與情感因素給考慮進去,才能以一枚戒指為誘因,順利讓計劃水到渠成。

  反倒是忌,他萬萬沒料到葛瑞德居然認真如斯,著實愣住好一會,最後頭一偏,不經大腦地反問:「即使我想要吃了你?」

  「對!即使哥哥要吃了我!」

  「……你不是發燒了吧?神力、神格、神軀哪一樣對芸芸眾生而言不是寶貝,我要你就給我?那不是虧大了!」

  「哥需要我以實際行動明志?」

  「不用、不用!」忌想也不想,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君無戲言,眼前這個有帝王般氣質的囂狂逆神,也肯定不是在開玩笑,他可不希望因為無心的幾句話,讓可能的救星受到難以預料的傷害。

  「那麼,哥哥有什麼事情需要我效力?」葛瑞德還是一臉認真,緊抿的唇讓他少了幾分瀟灑霸氣,多了幾分執著傻氣。

  不說其他幽冥神族,就是正埋首書堆的提修瞧見,也會眼睛一揉再柔,懷疑自己嚴重睡眠不足,所以大白天出現幻覺。

  「呵呵,其實跟我的身體有關。你已經知道,我是一隻渾沌……」忌苦笑著,不再懷疑的把自己吞噬五方神獸,隨時可能有爆體之危,以及老祖宗禁提供的解決之道,一一說給葛瑞德聽,害他眉頭越皺越緊,幾乎可以用來夾死小昆蟲了。

  「……哥哥你胃口真好。」

  聽完整件事始末,葛瑞德還有心情調侃,雖然是搭配一張嚴肅到不能再嚴肅的苦瓜臉,但是現存的解決之道,又給了他一線希望。

  「嘿嘿……」忌乾笑兩聲,他還在等答案。

  「沒問題。不管那五方神獸究竟多強大,我都會協助哥哥擺平他們──即使要我拼上性命!」拳頭猛地緊握,葛瑞德的「過度認真症候群」又發作了!

  「喂!喂!不用這樣吧!」忌招招手,有些哭笑不得。

  到底米薩契爾跟他提過的那個瘋狂中理智深植,言行舉止無不暗藏玄機的心機派逆神是誰啊?別告訴他是面前這隻,這隻是十成十的衝動派,他可不信。

  「話說回來,你剛剛在看些什麼?」忌望了望天花板,卻不明白那暖黃色的一片,是有什麼地方吸引人?

  「有人。」

  「有人?」忌一揚眉。

  無須葛瑞德解釋,已經參觀到樓上去的寇薇兒、卡斯蘭組,忽然風風火火地衝下來,對提修大喊:「提修!三樓!你那個舅舅在三樓!」

  正在看書的提修抖了一下,猛地抬頭,眸中盡是不可置信,連書掉到地上都渾然未覺。「妳說,舅舅在這裡?」他全身僵硬化,連聲音都變得平板無奇。

  「對啊!三樓是一個好寬廣的空間,你舅舅就坐在三樓通往四樓的螺旋梯那裡,看見我們上去,還對我們笑。說真的,你舅舅的笑容簡直迷死人不償命。」話末,寇薇兒眼底似乎有小星星在閃爍。

  「……花癡。」

  這是卡斯蘭的評價,看得出來他有些不爽。

  「那是妳還不知道舅舅的可怕。」提修可一點也不敢苟同寇薇兒的觀點,搖搖頭,彎身拾起掉落的書,拍掉書面灰塵,將書放了回去。

  「狄爾希斯在這裡?」忌也忍不住仰望起天花板,很希望突然學會透視技能。

  他總是曉得為何冒險者公會那邊都要鬧掀屋頂了,狄爾希斯仍無動於衷,因為狄爾希斯根本不在,他跑來這裡守株待兔了。

  「不過,他等的是我們嗎?」忌語氣怪異地問。

  是的話,這也未免太巧了,狄爾希斯怎麼曉得翔翼冒險隊會接無歸塔的零星任務?難道是躲在一邊偷聽,然後再抄近路趕在他們前面?

  「直接問不就結了。」

  一條手臂放上椅背,葛瑞德側過半個身子,似笑非笑地望著緩步走下來,白髮、銀眸、灰大衣的人影。對他而言,這也是個曾經的熟人兼敵人。

  「五千年了,有沒有進步呢?」一種莫名的激動使然,見著故人,葛瑞德唇間竟流出這樣一段話:「猶記得當年的你,連我一隻手都打不贏呢。」

  「嘶──」

  這已經不知道是翔翼冒險隊認識忌以後,第幾次被嚇得倒吸涼氣。然而對談中的雙方,卻一點也沒受他們影響。

  狄爾希斯笑容不改,依然笑得讓人情不自禁想膜拜,不過他的眼,卻瞬也不瞬地鎖定住葛瑞德,銀眸中殺機隱現。

  「呵呵呵,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何況是五千年?」

  「你特地來等我。」葛瑞德悠悠起身,十分肯定地走近狄爾希斯,「說來聽聽,你要如何挑戰我?」

  高傲!絕對的高傲!再見五千年前的手下敗將,葛瑞德一派帝王威嚴自然而然顯現,五千年的囚禁,絲毫沒有磨圓他的菱角,一樣那麼鋒芒畢露。

  狄爾希斯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他們之間,恰似已有無形的閃電火花在霹靂啪啦地亂閃,低氣壓瞬間成型。

  翔翼冒險隊不知何時全員集合到忌的身邊,整齊劃一地吞嚥口水,小心翼翼到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想不到舅舅居然也輸過……」提修用氣音輕輕嘀咕。

  舅舅在他這個外甥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天下無敵」四個大字,舅舅戰敗,在他年輕且同樣憧憬強者的心中,就跟天方夜譚沒兩樣。然而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天方夜譚有朝事實發展的傾向,如何讓他不意外?

  「世上沒有真正的無敵。」

  目送一魔一神夾槍帶棍的舌戰一通,而後相約上三樓大打出手的背影遠去,忌吐出一口濁氣,似有體悟又像感概地拋出這麼句深沉的話。

  菲菲、卡斯蘭、凱達頓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過身為不同的職業者,他們所感悟到的東西,肯定也是不同的。

  提修照樣在發呆,而寇薇兒已經兩眼發亮的提議:「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三樓好寬好大,躲遠一點,應該不會被波及到。」

  於寇薇兒的提議,其他人或許會因為對戰雙方實力與他們之間的差距而猶豫,但忌就完全沒有這層顧慮,他略一思考,同意了寇薇兒的提案。

  「去看看也好,你們多少吸收點經驗。」

  如此一來,他需要支付「費用」就會少上許多,否則叫他長時間像個帶娃娃團郊遊的褓母,縱使旁人不笑話,他也受不了。

  更別說什麼解決完這次任務便「銀貨兩訖」的蠢話,他和勒德克諾斯認識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哪會不清楚他什麼性子?為了安撫愛妻、保護愛子,那傢伙所謂的「出租費」假若不是要把他壓榨到最後一點價值都沒有,他的名字就倒過來唸!

  「……是說,『忌』倒過來唸好像也是『忌』。」他摸著下巴一臉專注,「嗯,那不管是不是我都沒損失。」

  「老大,你在自言自語什麼?」走在後面的提修戳了戳忌的腰,一臉不解。

  三樓的地板已經出現在眼前,老大卻越走越慢,好像在恍神,他不得不關心一下,不然保護罩沒有了,他們可沒膽量安心欣賞強者相爭的戲碼。

  「喔,沒什麼。」

  拉回心神,忌抬頭一看,葛瑞德和狄爾希斯正各據一方,動也不動的對峙。

  依照四周毫無損傷的情況推斷,若不是他們尚未開打,就是雙方力量控制巧妙,未傷周遭事物一絲一毫。

  他們會這樣小心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這座無歸塔是冥神勒德克諾斯的私有財產,照它五千年來都未被荒廢的情況看,此塔在冥神眼中必然有相當地位的。

  「都坐下,不要說話,能吸收多少各憑本事。」忌囑咐,隨著他話音落下,眾人坐好,玄黑色立體線條組成的龜殼,牢牢將大夥兒保護在其中。

  此乃五方神獸中,水之玄武的能力。

  「老大,這是什麼?」

  明明稍早前才吩咐過不要說話,可一瞧見奇特的透明龜殼,年輕人旺盛的好奇心立刻催促他們提出疑問,代表發言的提修則一臉無辜,像在說:「別看我,我也是被逼迫發言的。」

  「你們可以把它當作一種防禦魔法。」忌言簡意賅地解釋。

  倒不是他偷懶,而是這個世界根本沒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黃龍,他即便說了,恐怕除了把簡單的事複雜化,對孩子們也不會有好處。

  大夥兒總算安靜下來,瞪大眼睛注視著葛瑞德與狄爾希斯,卻完全搞不懂他們在幹什麼,都過這麼久了,依然一動不動的當石像,彷彿他們不是來戰鬥,而是來互相凝望的。

  如此長時間下來,孩子不禁躁動。

  反觀斜靠著螺旋梯扶手,偏頭觀望的忌,向來沒耐性的他臉上竟無半點厭煩。

  孩子沒看不出來,不代表他也看不出來,他的經驗告訴他戰鬥早就開打,不過這是屬於精神層次……或者說氣勢上的較量,旁觀人若等級差距過大也許毫無感受,但若膽敢介入其中,兩位強者的同步攻擊,足夠令那膽大妄為的傢伙死上幾百回。

  「注意。」

  他輕輕一句話,拉回孩子們的心神。

  此時,場上對峙將近一個鐘頭的兩人,首次有了動作──

  先動手的是狄爾希斯,他招出月下輝煌,銀芒電閃,便是毫無花巧的一記直刺;葛瑞德隨後,冥神詛咒細彎的月弧狀鎌刃閃爍著驚心動魄的紅芒,速度緩慢地悠悠畫出一道圓弧……

  孩子們傻愣愣地張開嘴巴,震驚到口水快滴出來也毫無所覺。

  上一秒,他們明明看到葛瑞德的血鐮還在半路,狄爾希斯的銀槍即將刺入葛瑞德的咽喉,為此,他們還忍不住替將臨的血濺慘劇低聲驚呼。

  下一秒,想像中的血濺場面沒有發生,葛瑞德喉嚨自然也沒被洞穿,反而是應原本阻攔不及的血鐮,鎌刃奇蹟般的擋住銀槍行進路線。

  不過事情究竟是如何演變的?他們卻沒有一個人看得清楚。只覺得一眨眼,場上局勢登時大變,狄爾希斯唾手可及的勝利,輕飄飄地飛走了。

  「很不錯,有進步。」

  「呵呵呵……」

  比起這兩個兵器也不收,就自顧自打起啞謎的傢伙,忌只想要哀號。

  他的本意是讓小鬼們見習見習,增加點戰鬥經驗,又自己以後褓母能當得輕鬆些。可是他忽略了見習對象的程度,忘記層次差太多的話,即使見習對象轟轟烈烈打起來,小鬼們大概也學不了多少,何況是這種精神層面的戰鬥?

  「你們兩個王八蛋!難道不能用正常手法打一架嗎?」忌多麼想如此咆哮,不過鑒於狄爾希斯在場,這聲怒吼,他唯有乖乖往肚裡吞。

  偏偏這時候,清醒過來的翔翼眾人,又無意中刺激了忌──

  「老大,這樣就結束了?」

  「老大,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老大,人家根本就看不懂啊!」

  卡斯蘭、凱達、寇薇兒依次提問,他們帶著滿滿的茫然,用期盼的眼神緊盯著忌,希望忌能給他們解釋解釋。

  「簡單的說──」被迫加深自己失算印象的忌,邊磨牙邊飛快地說:「就是葛瑞德的鐮刀用超越肉眼能掌握的速度,擋住了狄爾希斯的槍尖。」

  事實用說的確實很簡單,但是忌光看翔翼眾人照樣茫然的表情,就明白他們是有聽沒有懂。於是,忌有了另一個認知──他不會是一個好老師。

  「殿下不希望無歸塔的真相被昭告天下。」重回二樓落座後,被詢問來意的狄爾希斯,以這句話作為開頭,「所以關於無歸塔的任務,冒險者公會一直都有特別注意。嚴格來說,我們才是無歸塔的第一關守衛,呵呵呵呵。」

  狄爾希斯笑得既詭異又得意,讓忌雞皮疙瘩滿身爬,一個不怎麼好的聯想在腦海浮現──「狄爾希斯,我問你,一般都是怎麼處理接下無歸塔任務的冒險隊?」

  「怎麼處理啊?」狄爾希斯唇角一勾,美麗銀眸微瞇,假意想了想,道:「呵呵,看實力。沒本事當狗飼料,有本事的……呵呵呵呵,我幹掉。」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忌在心裡大喊,他覺得自己如今的表情很陰暗。

  其實他也不用看自己的表情,光是看葛瑞德以外的人或嘴角抽搐,或臉色青白,或眼珠子轉啊轉……反正總歸一句就是很奇怪、很難看。

  也許他們應該慶幸,翔翼冒險隊的提修和冥神勒德克諾斯是父子關係,否則的話──嗯,沒發生的事就別想了吧!亂可怕一把的。

  「其實,無歸塔的流言倒也並非全是謊言。」忌看著狄爾希斯,意有所指。

  翔翼冒險隊茫然不解,只有提修順著忌的視線一看,立即露出瞭然神色,一副想點頭又不敢的模樣。這讓冒險隊其他人,很自然把目光放到提修身上,希望得到他的解答。

  招招手,五顆腦袋頓時湊在一起,提修輕聲耳語。

  再抬頭時,翔翼眾人看狄爾希斯的眼神,又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沒錯,無歸塔儘管沒有食人魔王,可是卻有比食人魔王更恐怖的存在──惡魔狄爾希斯。有他把守,無歸塔有魔族守護這一條傳言,便成為了事實。

  「提修,你家的血統真複雜。」菲菲由衷地說。

  提修苦笑,語帶無奈地回:「出生在哪裡可不是我決定的。能替這種事做主的除了父神,就是生死判官了。」

  狄爾希斯照樣笑著,笑容神聖而純粹,也不知道他靠著這副被朋友公認為「冥神打盹下傑作」的好皮囊,騙走了多少無知少年少女心。

  幸虧翔翼眾人對他已有一定的免疫力,不至於輕輕一抹笑,就被迷到分不清東南西北。

  「說吧,你會在塔內等,必然有不損害小修利益,同時保住真相的辦法。」葛瑞德一語道破惡魔的意圖,他正好屬於那極少數,不為狄爾希斯「美色」所動的異類。

  結果不說還好,葛瑞德一說,八字天生跟他不對盤的狄爾希斯,反倒想刁難,遂道:「呵呵呵,辦法當然有,不過──」他不懷好意地盯視葛瑞德,「有捨才有得……你們,拿什麼等價交換呢?」

  「喂喂喂,你是不是搞錯了?」忌沒好氣地搶白:「現在是你有求於我們才對,哪裡來的等價交換?我們大可畫一份真的內部圖帶出去。」他可沒有受限於人,被牽著鼻子走的愛好。

  「哦?真有自信。」狄爾希斯隨口敷衍,轉而詢問提修:「小修,殿下親製的死神詠嘆調你還想不想要?」

  「死神詠嘆調不是祭司權杖啊。」提修先是眼睛一亮,頗為意動,可隨後又皺起了眉頭。

  「對殿下來講,小問題。可惜這東西和我的辦法放在一起……」狄爾希斯越笑越燦爛,活像一隻偷著肥美母雞的黃鼠狼,「小修,憑你的聰明才智,一定有辦法的。」

  「狄爾希斯,你不要誘拐小孩!」忌打岔,他光聽一個開頭,就曉得狄爾希斯動得是什麼念頭,因為那傢伙根本連掩飾一下都懶。

  可是這話說得有些晚了,死神詠嘆調儘管不如三大冠以冥神之名的神器,以提修現在的實力運用卻是恰恰好,說他不心動,絕對是騙人的。

  這不,提修一下看老大,一下看舅舅,正在左右為難。

  就差那麼一把火,狄爾希斯心機的取出死神詠嘆調──由彷若兩條交纏藤蔓的青綠為主體,翠綠勾勒魔紋,頂端一顆橄欖綠魔法晶石的法杖。

  光看這外型,不知情的多半會以為其主人乃生命女神的治療師。

  誰也說不准,冥神改造死神詠嘆調時,怎會有這種惡趣味,硬是把奪命凶器,弄得彷彿救命利器。

  然而外型不是重點,身為一個魔法師或祭司,他們只需要知道冥神出品,絕非凡品,縱使不是神品,起碼也是精品,倘若放到市面上,神也難料會有多少法術職業為它搶破頭。

  不止提修,菲菲的眼睛也快要冒綠光了。

  「這是一柄雌雄杖,可以一分為二,聽說由一對男女分別持有,似乎另有效能。」狄爾希斯下了最後猛藥,別有深意的目光留連在提修與菲菲之間。

  「噢……」忌不忍目睹地捂住臉呻吟。

  見狀,葛瑞德終於跳出來面對動手贏不了,於是動嘴取勝的狄爾希斯。

  「什麼交換條件?」

  「我這裡有一張畫好的內部圖,給你們拿去交差。當然,這圖是有問題的。」狄爾希斯再度答非所問,一卷圖紙被拋到提修腿上,然後才衝著葛瑞德伸出三根手指,「一年三次,我一定要打敗你。」

  「成交。」

  很平凡的一句話,卻如同一段禁忌咒語。

  葛瑞德話音方落,無歸塔劇烈晃動,一聲彷彿來自深淵的咆哮自底下傳來,沖天而起的大量黑暗氣息,昭示著有個惡魔,不知從何處潛入了無歸塔。

  當然,這僅僅是猜測,而且是很快就被打破的猜測。

  「我……我放出了惡魔?」寇薇兒小嘴微張,一退十幾步,遠遠離開好奇心作祟下去碰觸的裝飾用魔杖。

  很小聲的一句話,在除了一陣陣咆哮外,別無聲響的交誼廳卻是那樣響亮,本來還在關注一樓怎麼回事的眾人,視線立刻轉移到寇薇兒口中的魔杖。然後,他們瞧見一抹虛擬影像,從無到有成形的一幕──

  一個身穿魔法師袍,眼神充滿侵略與危險性的綠色人影,赫然出現在魔杖前方。

  「他是誰?」覺得這人很熟悉,又肯定沒見過的提修發問。

  忌卻是見過冥神這副模樣的,所以提修一發問,他立刻想也不想地回答:「你父神的法身之一。」

  這時,面前這個不知遺留多久的神力所建構的人影,恰似有自我意志的看了大夥兒一圈,最終把目光定在提修臉上,開了金口:「小修,你們之間有人不小心碰觸了我的機關。」

  百分之百的廢話,不是白痴都曉得機關被觸發了。

  不過有一點他們倒是敢肯定,冥神必然使用了他們不清楚的方法,讓他能藉由殘留神力建構的影像,遠距離與他們溝通。

  「那個惡魔是你放進來的?哪一類型的?」忌皺著眉頭看下面,正在評估自己需要多少時間,才能解決掉對方。

  「食人魔。我也是為了讓無歸塔更名副其實。」勒德克諾斯輕笑,提醒道:「這隻小寵物是我準備的驚喜,記住,你們只能傷不能殺。另外,我還有一個最新消息,關於小修你的小女朋友。」

  「父神!」

  「伯……伯父。」菲菲不太確定地喊,她實在很難在「伯父」之後加個「神」字,怎麼唸怎麼繞口。

  小倆口害羞了,勒德克諾斯僅僅淺笑,也未否定伯父的稱呼。

  反而是翔翼眾人竊笑著,曖昧的眼光掃來掃去。

  總算菲菲還記得冥神方才說過什麼,應付隊友們幾句,又把話題拉回主軸,「伯父,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嗎?」

  「塞爾提羅家族的家產紛爭。」

  「家產紛爭?」菲菲意外地瞠大眼,心思敏捷的她馬上反問:「我爸爸呢?只要家主還健在,紛爭就不應該發生,難道──」

  「妳父親重病,家族裡不安分的人,自然蠢蠢欲動。」

  父親重病,這個消息的確是晴天霹靂。

  勤於武藝修煉,從來不曾生病,她離家前身體硬朗如昔的父親,怎麼會突如其來重病?無須太多思考,她第一時間認定有人從中搞鬼。

  話語點到為止即可,勒德克諾斯看菲菲若有所悟,不再多言,也不給其他人多問的機會,消去了身影。

  「……只能傷,不能殺。是吧?」沉默良久,忌揉著太陽穴,強忍住嘆氣的衝動。

  「哥哥嫌麻煩,不如我代勞吧?」葛瑞德貼心的提議。

  「好。」不假思索的答應,忌一點也不想面對打起來會縛手縛腳的敵人,那種戰鬥,會使人越打越鬱悶。

  至於狄爾希斯會不會幫手,忌可沒半點指望。

  當然不是說狄爾希斯很有同胞愛,那種東西在他身上絕對找不到。之所以不指望他出手,是因為忌瞭解,食人魔還上不了狄爾希斯的狩獵名單,遊說他助戰,等於白費唇舌,他絕對不為所動。

  計畫已定,接下來自然是付諸實行。

  可惜忌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樓除了食人魔,還有地獄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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