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主繼承戰<上>

  食人魔不可怕,地獄犬也不可怕,可是能傷不能殺的食人魔加地獄犬組合,就讓人不得不謹慎對待。否則下場就會和忌一樣,手上、身上、腿上,滿滿皆是犬牙印。

  沒錯,為了讓葛瑞德有餘裕把食人魔打回封印,忌以他偉大的情操下決心,捨身為餌,被咬得遍體鱗傷──當然此乃替某個笨蛋,美化反應遲鈍於是被狗咬的事實,所統一對外的說法。

  此時這隻笨蛋渾沌正在旅館房間內齜牙裂嘴,抱怨身邊祭司怎麼不信仰生命女神?抱怨認他為兄長的中階神,包紮技術差勁,也不想想身為神祇的葛瑞德哪做過這事兒?總之他碎碎唸個沒完沒了,想藉此減緩被狗咬的困窘。

  「搞定!」

  「噢!葛瑞德你幹什麼!」忌瞪人兼慘叫。

  可惡的葛瑞德全然不顧他傷患的身分,甫一包紮好,很順手就朝傷處用力拍,表情卻十足無辜……由此足可探知,縱使是神,被人針對同件事念上一個鐘頭,也是會冒火的。

  「試試夠不夠緊。」

  「你是在伺機報復吧!」忌繼續死瞪著某神,一點也不肯放鬆。

  「哥哥真小心眼。」葛瑞德無所謂地聳肩,從口袋裡取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紅色小圓珠,彈過去,「瞧瞧這東西。食人魔打噴嚏的時候,從他鼻孔裡噴出來的。」

  正在端詳紅色小圓珠的忌一驚,差點沒把珠子拋出去,吼道:「你給我食人魔的鼻屎有什麼用?」

  「洗過了。」被人又是瞪又是吼,葛瑞德卻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哥認得這東西嗎?我感覺的到,它有隱晦的力量波動。」

  「哦?」忌聞言定下心感受,隨後二話不說,就把珠子貼身收好。話鋒一轉,他問:「提修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這時,窗外大街上一片喧鬧,吸引了一渾沌一神的注意。

  擁有忌轉瞬千里的能力,他們離開無歸塔後,馬上抵達拜諾帝國赫赫有名的海港城市,夢格拉,並挑選了與冒險者公會在街道同一側,房間靠近城內主大街的旅館入住。只要打開窗戶朝下望,城內有任何熱鬧事,均可一目了然。

  看熱鬧是人的天性,有熱鬧可看,人潮不需指揮,便會自動自發往熱鬧發源地前進,而那個事發中心,赫然是冒險者公會。

  看著無數人往冒險者公會湧,其中又以持有各種兵器,裝備各異的冒險者為多數,忌卻無動於衷,兼且沒心沒肺的說著風涼話:「看來無歸塔任務完成,對外界刺激太大。唔……不曉得小鬼們能不能活著出來?」

  他隱約有聽見,底下的人潮在嚷著「惡魔塔」、「任務完成」、「翔翼」之類的關鍵詞,稍微拼湊一下,立刻能知曉發生了什麼事。

  「哥哥可以去打撈看看。」葛瑞德提議。

  聽得建議,忌瞅了瞅自己渾身上下得繃帶,「你讓我用這麼愚蠢的姿態去撈人?現在哥哥命令你,去把翔翼冒險隊打撈回來。事情快點忙完,我才好解決身體裡的危機啊!」

  本來還想逗逗兄長的葛瑞德,被忌一提醒,方才想起五方神獸的問題尚未解決,二話不說放棄拌嘴,若非忌即使拉住他指指房門口,或許他會直接跳窗出去。

  「哎呀!無事一身輕!」

  大張雙手,忌放任自己往後傾,倒在大床上,眼珠子直直盯著天花板,沉默片刻,才對空無一人的房間道:「冥神殿下有何指教?」

  空間一陣波動,如同被石子激起漣漪的湖面。

  黑髮黑眸,俊美到令人止息,渾身充斥危險與侵略性,彷彿午夜蒼穹那樣幽遠神秘的冥神,徐步走了出來。

  「冥神殿下對空間魔法的造詣,似乎僅次於時空神殿下。」腰部一挺,忌坐起身,卻無半點站起來迎接的意思。

  神算什麼?不高興他一樣可以吞噬。

  只是吞下去以後,多半也離死期不遠了……神啊,他還未有戰勝的可能,拖墊背同歸於盡的機率,反倒大一些。

  「放心好了,不是來接你的。」勒德克諾斯不以為意的打量環境,也不看忌一眼,自顧自地說:「那顆紅色珠子是命珠,裡面封印著一個沉睡的黑暗靈魂。」

  「然後?」

  忌又取出紅色珠子,兩指捏著觀察一會,挑眉看向故意吊胃口,遲遲不說下文的冥神,開口催促:「不要裝神秘,偉、大、的殿下,麻煩把下半段話講完。」

  也許這句話刺激到冥神,原本張開嘴巴正要說話的勒德克諾斯,突然抿住唇,邪笑,來了個跳躍性跑題:「這命珠……很有個性。」

  命珠有個性?

  忌嚴重質疑,究竟是自己耳朵聽錯,還是冥神殿下嘴巴說錯?怎麼上半句還在講靈魂,下半句說起了個性?

  勒德克諾斯沒管忌是何種表情,照舊用飄邈的口吻,講述他的實驗心得,「命中注定的事,果真連神也難以更改。我想方設法也無法取出的命珠,居然一碰上你便主動噴出來……很奇怪,對吧!」

  愣愣聽著冥神發言,忌感到莫名其妙,暗道:「最奇怪的是你吧?話說得不清不楚……」他還不曉得,是自己無心地調侃,讓冥神決定沒事要生事,小事變大事,自然放棄了直接告訴他命珠成形的緣由。

  反正,勒德克諾斯本來就不指望能夠干涉命定之事,只是嘗試一下,想說幫兒子之餘,順便替忌減少些麻煩……可惜某渾沌壓根兒不領情。

  「那麼,你就慢慢瞎折騰吧!」心中暗忖,勒德克諾斯終於為他的發言做出結論:「總之保管好。黑暗靈魂能否得回自由,取決於你。」

  一如來時,冥神藉由同樣的手法,風一般逝去。

  完全沒給人留下詢問的時間……「這種自我風格,怎麼和某個惡魔很相像?嘖,真不愧是親家,果然物以類聚。」

  「什麼東西物以類聚?」一句疑問,從敞開的房門傳來。

  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翔翼冒險隊全體成員活見鬼似的竄了近來,還不斷催促開門的葛瑞德,趕快把門關起來,一副再慢個幾秒鐘,就會有洪水猛獸追上來的模樣。

  「你們又在玩什麼遊戲?」低頭看著在他床邊趴的趴、坐的坐、躺的躺,氣喘吁吁、驚魂未定的小鬼們,忌面帶笑意,明知故問。

  「老大,我們沒在玩遊戲。你不知道,外面的冒險者好恐怖,我們只是交個任務,他們就集體瘋狂了,拼命擠過來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你看、你看我的衣服,都被扯爛了!」提修語速奇快,表明他心情有多激動,但更厲害的是如此快的說話速度下,他還能保證字字清晰。

  點頭如搗蒜,提修的話語得到所有人認同,他們甚至認為提修的形容太含蓄,實際情況比描述中糟糕百倍。

  那群冒險者沒比飢渴太久,突然瞧見絕世大美女任君採擷的色狼,風度要好上多少。

  聽著翔翼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哭訴,忌不由仔細觀察了一下翔翼眾人的慘況,頓時,他腦海裡浮現了兩個字──難民。

  除了難民,他想不出更確切的形容詞,來描述這群衣衫褸襤、蓬頭垢面的小鬼們。

  「哈哈!真難為葛瑞德把你們搶救出來了。快去洗洗,不然旅店老闆會以為我這裡是難民收容中心。」

  翔翼一眾亂糟糟的嚷了幾句,大意是在罵忌見死不救看熱鬧。罵完後,他們還是努力爬起來,自己出去找旅館老闆要房間,因為事實殘酷的告訴他們,自立救濟是唯一選擇。

  打發走小鬼們,忌才看向兀自笑得神秘的葛瑞德,「冥神殿下來過。」疑問句被他用肯定語氣提出。

  「嗯。」

  忌很乾脆的把冥神所言重複一遍,換來葛瑞德片刻沉思,與似笑非笑的一句話:「恭喜哥,你招惹到殿下了。」

  完成從未有人達成的無歸塔內部圖繪製任務,翔翼冒險隊不但等級上升至五星,也成功打開知名度,連帶後果是在這股熱潮過去前,翔翼眾人若不想被懷有各式各樣目的之人煩死,最好暫時夾著尾巴做人,不顯山不露水,方為上策。

  相較於翔翼鋒頭正勁,遵守賭約黯然解散的傲世冒險隊無人關注,倍加突顯孤寂。

  奈何世事如此,人們擁戴潮流,潮流追隨勝者,失敗者唯一的路便是消失在萬眾矚目的舞台上──因為菲菲家族根基在夢格拉,根本走不掉的翔翼眾人,就很希望他們是消失的那群。

  出名的滋味,不好受。

  專挑偏僻小巷走,抵達菲菲家後門已經汗濕衣衫的翔翼眾人,對此時才憑藉扭曲空間,輕鬆拉著葛瑞德到來的忌,怒目而視。

  「行了,我知道你們一路上漏餡五次、巷弄追逐四次、鬥毆三次……不過,至少身手不凡的各位平安抵達,也許進去喘口氣、喝口茶,才是你們的最佳選擇。」拇指比了比後方,忌努力讓自己的表情誠懇。

  菲菲家族內亂未包含在付費帳單裡,他本來可以不管。

  怎奈菲菲和還他自由的女孩實在太像,像到他無法冷眼旁觀,索性當回報恩情,不用他人遊說便主動答應淌渾水。

  「老大你跟蹤我們!」寇薇兒跳出來,嬌嗔指控。

  「目的地相同,同路正常。哪裡算得上跟蹤?」忌耍賴,絕不承認躲在暗處看人玩你追我跑很過癮。

  翔翼眾人早沒了和他計較的力氣,甚至他們不得不承認老大的提議很誘人,他們的確需要一個沒有瘋狂民眾的地方好好休息。

  憂心忡忡的菲菲只得叫門,她必須先把夥伴安置好,再去探望父親理解情況,以制定計劃撫平這回的家族內亂。

  她的想法很好,也很適當,唯一錯估了家族內亂的嚴重程度。

  所以不知情的她還傻傻在貴賓室和夥伴們等待,希望通報老爺小姐歸來的管家,能盡快來引她去見父親。

  這一等,足足等了兩個鐘頭。

  別說管家,連一個來替換茶水的僕人也沒見著。

  「頭兒你看?」菲菲侷促不安地問。

  她完全遵照忌行前吩咐:「我可以當打手,解決所有武力能擺平的障礙。陰謀詭計的話,儘管利用葛瑞德,聽說冥神殿下都曾被他耍的團團轉。」

  「你回來晚了,而且大家都中毒了。」葛瑞德用雲淡風輕的口吻,訴說石破天驚的事實。

  眾人聞言,連忙做嘗試。

  果然,明明能感受到鬥氣、魔力的存在,偏偏它們我行我素,完全不理會主人的命令。

  驚於毒藥的神不知鬼不覺,眾人第一個反應就是飲品有毒!

  失去自身實力這項永不背叛的倚靠,打著以武力當作最終手段的孩子們頓時有些慌,對比下,兩個大人不把毒藥放眼裡的悠閒,自然被突顯出來,依賴心頗重的孩子立刻眼巴巴看過來。

  「這種毒很明顯只對人類有效。」開口的是忌,他盯著提修,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擁有神軀的你,不該被毒藥所限。把祭司專用的幽冥聖力轉化回神力,再試試。」

  提修一點即通,神力的性質又比聖力霸道,輕而易舉化解毒藥效力。

  「除非危及性命,否則別洩底。」葛瑞德接著囑咐,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卡斯蘭,嚇得後者臉色微變,才挪回視線,「監視者去找首腦了,這等低劣陰謀你等自行處理。給個信物,我和哥哥去見妳父親。」末句,是朝菲菲說的。

  「信物、信物……」菲菲略一思考,珍而重之地取下胸針,遞出去,「這個寶石胸針代表家族機密,無法仿冒。」

  葛瑞德接過胸針,隨意一瞥,出於菲菲和提修的關係,勉強給了胸針足夠重視。

  「哥,我們必須消失在笨蛋黑手眼前。」

  他直視貴賓室華美房門,耳內迴響著漸近的腳步聲,其中被保護在中間的沉重且虛浮……笨蛋黑手,是個不會武的胖子。

  「沒問題。」他抓住葛瑞德手腕。

  腳步聲停在門外,門,被推開了。

  一個活像暴發戶,把自己裝飾的金光閃閃、俗不可耐的矮胖子,被簇擁著一晃三搖地步入室內。

  「三伯!」

  「走!」

  菲菲的胖子三伯乍聞姪女驚呼,正打算擠出虛偽笑容,玩玩虛情假意的把戲,可惜尚未開始,忌和葛瑞德精彩的消失演出,先讓他變了臉色。

  「下毒的是哪個混蛋!有兩個人沒中毒!」

  落跑前,忌和葛瑞德聽見的最後聲響,就是胖子三伯怒極的咆哮。這讓隨便找個地方暫時現身的忌,忍不住噴笑,「果然惡人自有惡人磨。」

  言畢,他才發現口誤。

  照他的說法,葛瑞德豈不成了超級大惡人?哪知葛瑞德很贊同此番形容,苦笑道:「我不是惡人,但絕對是惡神,否則就不會被關監禁了。」

  好吧!既然惡神都承認他是惡神,忌也只能摸摸鼻子,選擇緘默,仔細去感受時空之輪會員卡持有者,菲菲她老爸座標位置,而後拉住葛瑞德,又一次空間轉移。

  這回,他們直接來到一個寬敞的房間。

  說寬敞,是因為沒多少家具,一張床、一套桌椅、一座衣櫃,樣樣都設計的儉樸大方,一眼即可斷定出自名家之手,選用的材料也是稀罕貨色。可以說房間主人使用了最簡單的方法,來有效襯托出他昂貴的身價。

  現實卻沒給他們太多時間打量房間擺設,面對不速之客,奉命守護家主的保鏢可不會手下留情,幾秒愣神後,記起職責所在的他們,馬上展開攻擊。

  對於拳來腿往、勢均力敵的打鬥,忌似乎有著相當喜好。

  一見五個保鑣圍上來,他第一個反應是大喊「讓開」,以一敵五,將五個保鑣限制在他的戰鬥圈內,六個人戰成一團,呼嘯的風聲下腿腿迅猛、拳拳到肉,可以想見敵對六人絕無作戲之嫌,是當真將對方往死裡打。

  如果某渾沌不拿水之玄武當護甲作弊的話,這場肉搏,基本上會更有看頭,但忌可能會變成豬頭,因為保鑣五人組一個個彷彿和忌的臉有大仇。

  忌玩得高興,葛瑞德也不加干涉,他施法隔音後,觀察起大床上沉睡中,兩頰凹陷、神情憔悴,活像生了一場大病,現正處於病症末期的塞爾提羅家主大人。

  「……真像。」

  良久,葛瑞德肅穆的說出這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詞語。

  不過從他緊鎖的眉頭可以看出,那個相像的地方,絕非好事,甚至可能是極其嚴重的壞事。他甚至自言自語地問:「難道冥界又有哪名神祇叛逃人間?不會動亂如此嚴重吧……」

  想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腦袋裡轉著各種念頭,他的手則已亮起暗金光芒,輕輕覆蓋在家主額頭上……「三魂沒了,七魄俱在。這樣即使醒來,也不過一具行屍走肉。」葛瑞德突然冷笑。

  不管家主的情況是何人手筆,他葛瑞德注定要擔任一次破壞者的角色了。

  掌心的暗金光芒驟然大亮,華光流轉,一條細細的金絲自家主眉心蔓延出去,穿過牆壁,通向遠方。

  葛瑞德身後卻接連傳出重物砸垮家具的聲響,一套價值不菲的桌椅,因為三個保鑣不分先後撞上去,支離破碎,光榮「退休」,三個保鑣則像三隻蝦子,躬起身子呻吟不斷,抽搐著爬不起來。

  忌輕挑的笑著,露出一口白牙,對兩個目睹同伴慘狀驚愕不已的保鏢勾勾手指,兩個保鑣對視一眼,使命感佔據上風,迫使他們咬牙再上。

  可惜忌已經摸熟了他倆的攻擊手段,這場架也失去了最初意義,忌使用的勁道猛然加強幾分,三腿兩掌,就讓兩位盡忠職守的保鑣趴下,加入夥伴們的傷患行列。

  「搞、定!」

  拍拍手,忌拖著五名保鑣把他們聚在一處,左右瞧瞧找不到合適的繩索取代品,索性動用青龍之力,擷取生機憑空創造出藤蔓,把一夥人綁得結結實實,順便塞上嘴巴。這時候,他才有空閒回頭去看葛瑞德在幹麻?

  未料這一瞧,卻是有看沒有懂。

  一條暗金色的線,從屋外釣了一條暗金色,不斷擺動身子的「魚」回來?不對,那個是──靈魂?

  「喂喂喂,我說葛瑞德,拐賣人口已經是很糟的嗜好了,你居然從事拐賣靈魂的行業?幽冥神族的天賦不是這樣用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有機會先損再說,忌想也不想,一串話便脫口而出。

  葛瑞德好氣又好笑,一面幫塞爾提羅家主的三魂歸位,一面解釋:「拐賣靈魂的另有其人,我可是在救他。」

  揚揚眉,忌不置可否。

  但在好奇心作祟下,他還是湊了上去,觀察三魂歸體的家主大人。

  只見他灰敗的面色多了少許紅潤,呼吸也勻稱不少,忌笑了笑,一指點去,給塞爾提羅家主灌注一絲生氣,綜合他失去三魂累積的死氣,半晌,家主呻吟一聲,眼皮顫了顫,漸漸有了甦醒跡象。

   長久未曾睜開的眼睛突然見了光,家主難免感到不適,眼睛眨了又眨,好不容易適應光線,模糊的視野清晰起來,然後,他發現床邊站了兩個陌生人。

  「你們是誰?」

  他的聲音嘶啞怪異,八成是太久沒說話留下的後遺症。但面對不清楚的情況時,毫不慌亂的沉凝氣度,又顯盡他做為一個大家族家主的風範,讓忌和葛瑞德兩個閱歷頗多的人物點頭不已。

  「替你女兒傳話的人。」葛瑞德取出胸針,卻沒有說明身分的意思,這是他身為神族最起碼的驕傲。「你被人奪了三魂,陷入半死昏睡,而你的家族已經陷入家產爭奪的風暴中,你的女兒現在大概落入你三弟或三哥手裡。」

  他的解釋很簡明扼要,家主卻聽明白了,差點因為這群他還沒死,就開始爭奪家產的混蛋氣急攻心,再昏厥一遍。

  「補充說明,你的昏迷是人為陷害。有沒有想到可疑對象?」忌也插上一句,順便自我介紹:「我是時空之輪的時空旅者,現在兼差當你女兒冒險隊的媬母。」他調侃了下自己。

  時空旅者這個職業,家主就熟悉多了,他自己就是會員之一,頓時心下稍安,開始回想昏迷前的事情,有些凌亂的訴說起來──期間被打昏的保鑣醒過一次,又被忌一人賞一手刀敲暈──在與忌、葛瑞德在貴賓室的遭遇整合起來,整件事的脈絡隱約浮現。

  「如此說來,你是先被人擒住,後來才昏迷不醒?」忌抱臂裝深沉,眼角餘光卻瞥著葛瑞德,像在暗示什麼。

  有智囊在身邊,他一向懶得自己動腦,動手才是他熱愛的運動。

  這樣的忌,讓葛瑞德徹底認知到,縱使靈魂相同,轉世輪迴依舊會使性格有所改變,令他隱隱有從過去的「被照顧者」,朝如今的「照顧者」發展之趨勢。不過他求之不得,前世欠姊姊的,今世當然得償還回哥哥身上。

  所以不待家主開口,葛瑞德便主動接過話頭:「能夠三招內生擒幻級劍士,至少也得是聖級。照你所言,若非你的記憶被改動過,必是你那三弟身上另有玄虛。哼,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你三弟的勾魂手段,不是人類可以做到的。」

  冷漠的言詞,表明了葛瑞德對家主的不在意。

  幸虧家主生得一雙毒眼,在辨識人這方面,鮮少出紕漏,約略猜到葛瑞德不是實力驚人,就是背後勢力大到自己惹不起,因此雖然勉強,他依舊努力讓自己做到不在乎葛瑞德的態度,否則讓他給氣死,可就得不償失了。

  「還請先生明示。」他忍氣吞聲,心中更記掛著女兒的安危。

  方才他可聽得清楚,宅子裡不曉得為何不見其他家族成員,他唯一的女兒又身中毒藥,落在可能是當初暗算他的小人三弟手裡,叫他如何不憂心呢?

  唉……也不曉得他三弟怎麼回事?三弟老實敦厚,一向只對文藝有興趣,怎會莫名其妙轉性,一門心思全放到爭奪家產、追名逐利上頭?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搞懂你的三弟怎麼回事,就看你配合度高不高。首先……」葛瑞德話未說完,忌卻驚呼道:「我靠!你還是人嗎?手臂粗的藤蔓都憑蠻力掙脫!」

  五名保鑣唯一清醒,且掙脫束縛的那位眼泛黑光,如同野獸大吼一聲,全然不懂記取教訓地撲了上來。

  時間追溯到稍早之前,菲菲三伯目睹兩名「逃犯」從容離去,正在暴跳如雷,嚇得提修全神貫注戒備,就怕對方一時衝動,下達不理智的命令。

  菲菲、寇薇兒、凱達也是心裡猛打鼓,下意識認定提修是祭司,擅長輔助魔法的他們,頭一次覺得渾身充斥無力感,茫然無措,尤其菲菲更因為她記憶裡和善的三伯會不擇手段爭奪家產,心湖掀起驚濤駭浪,久久難以平復。

  翔翼冒險隊裡,如今最鎮定的人大概非卡斯蘭莫屬。

  他的眼睛從菲菲的三伯出現那刻起,始終追隨著他的左手移動,目光銳利,恰似想把那隻白嫩嫩的肥手刺穿一個洞,整個人的氣息不自覺發生轉變,令人有種他與周圍空氣是為一體,隨時可以消失的錯覺。

  菲菲這位叫做潘吉斯的三伯卻沒注意那麼多,瘋狂一頓罵之後,立刻指派手下把大宅裡裡外外搜了個遍,放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通通看不見,手下們唯有提頭來見。

  好不容易……他隱忍幾十年,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擺平所有競爭者,兄長也在特殊安排下命不久矣,如今只要逼迫小姪女讓渡,簽署好產權文件,他就是遠洋航海王者,塞爾提羅家族的下任家主。

  苦心維持老實形象,降低他人戒備如許長久歲月,他豈能容許即將苦盡甘來之際,有任何不穩定因素破壞大計?

  養尊處優,皮膚比嬰兒還水嫩的潘吉斯,圓滾滾的臉龐因想到氣怒處而猙獰,卻很快調整好情緒,掛上笑臉,「菲蒂緹亞姪女,妳是聰明人,一定曉得現在該怎麼做。」

  對於小姪女,他多少還是有點感情,沒必要,他也希望無須使用強迫手段。但是,倘若有人不知好歹……他,決不寬待!

  「三伯希望我簽下產權讓渡書,主動放棄第一順位繼承人的資格。」菲菲深吸口氣,一字一頓,把話說得清清楚楚。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浪費時間。」潘吉斯哈哈大笑,「我那兄長病危,活不久了,小姪女既然痛快,三伯也不為難妳,多養一個人對三伯而言不算什麼。」

  言下之意即是,只要菲菲簽下讓渡書,塞爾提羅家族的紛爭將直接消弭於無形,除了家主換人坐,其他全照舊。

  菲菲沉默不予回應。

  一份兩件式的文書,被家僕放到菲菲面前的桌上,羽毛筆和墨汁也已經備妥,潘吉斯大刀金馬的往菲菲對面一坐,笑著等她簽下大名。

  一群失去武力的人,他不需要防範。潘吉斯如此認為,何況他另有倚仗,縱使姪女和她的夥伴想拼個魚死網破,他也施然不懼。

  菲菲執筆沾墨,翔翼眾人不禁愕然於她突如其來的妥協,本來隨時打算動手的提修也跟著發愣,不曉得動手好,還是眼睜睜看菲菲失去應有的一切?他還來不及想通,菲菲持筆的手卻又突然放下──

  「三伯。」菲菲決定拖延時間,「爸爸身體一向很好,怎麼會突然重病?」她問,手指仍碰著羽毛筆,好像只要得到答案,就會重新提筆。

  潘吉斯也瞧出菲菲的暗示,盼望事情盡快塵埃落定的他,當然不會拒答。他嘆一口氣,裝出無奈與狂喜相摻的複雜表情,「嘿嘿嘿,做生意總是容易和人結仇。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妳,重病是假消息,重傷才是真的,他被仇家派遣殺手刺傷了。」

  他這麼說,也是為了隱瞞事實。

  與其讓姪女察覺父親是重傷死亡而非重病,再來懷疑是他這個三伯做手腳,往後處處制肘、找他麻煩,還不如現在就解決問題。如果道理真講不通,他也不介意殺人滅口,比起名利,親情算得了什麼?

  「真的?是誰下的手?」菲菲適當表現出半信半疑和急切,看得夥伴們目瞪口呆。

  他們相信冥神不會說謊,說重傷就一定是重傷,所以肯定是胖子在說謊!可是菲菲當下的表現……果然有家學淵源,他們現在就是在欣賞一大一小兩隻狐貍作戲。

  「菲蒂緹亞姪女,不如先把正事辦完,我們在討論這個問題吧?三伯一定動員整個家族力量,追緝真兇,給我可憐的哥哥討個公道。」他說得悲悽,心裡卻在暗笑:「討公道?討一輩子也別想討得公道!」

  菲菲卻似乎很中意這個提案,低下頭,煞有其事地沉思。

  潘吉斯也不緊逼,人被逼太緊就會狗急跳牆,他可不想弄巧成拙。奈何命運卻很希望他出紕漏,此時宅內居然響起絕不該有的野獸嘶吼!

  同時,一股很熟悉的生命氣息蔓延過來,翔翼眾人精神一振。

  是暗號!

  大夥心有靈犀,猜到老大在喊他們循聲追去,菲菲立刻觸電一樣地跳起來,不客氣地質問:「家裡怎麼會有野獸!三伯,快帶我去父親那裡!父親很危險!」

  簽署文件的機會一再被打斷,潘吉斯壓抑的火氣終於一次爆發!衝著手下就吼:「你們到底怎麼辦事?連野獸都能隨便闖入,我還養你們有何用!」然後他扭頭,聲線下沉,「菲蒂緹亞姪女,想保護妳父親可以,簽下文件,我帶妳過去。」

  「這……」

  菲菲垂下眼簾,像在掙扎,提修卻瞧見她眼角餘光的暗示,立即會意。

  到了這關頭,也無須隱瞞了。

  提修口誦咒文,幽冥聖力活絡起來,在他身周形成朦朧光暈。

  眾神殿中的冥神殿雖然是主戰力之一,不過那指的是幽冥騎士,幽冥祭司能夠使用的攻擊手段很少,以提修踏踏實實修練出來的幽冥聖力,能夠使用的也就一招嚇阻震懾敵人為主要功效,術法傷害屬附加效果的「神威如嶽」。

  彷彿一把重錘在心頭奮力一敲,翔翼以外的眾人頭部忽地昏眩,恍惚間似乎目睹一尊金光閃爍的人影從天而降,無邊壓力海浪般一波接著一波,直逼的人腿軟想下跪。

  「趁現在!快走!」

  其實也不用提修喊,沒有感覺但目睹潘吉斯等人異常,誰都曉得提修動了手腳,還不把握機會有多遠跑多遠的笨蛋。

  「追!快點給我追!」

  翔翼一眾才跑沒多遠,後面已經傳來潘吉斯的咆哮,他清醒的速度讓提修大吃一驚,對潘吉斯這看似魔武兩方面均無造詣的胖子,暗自留上了心。

  不過,更令提修詫異的還在後頭。

  一行五人中,有四個身體素質暫時與普通人無異的翔翼冒險隊,眼看就要被兩個清醒過來的家族高手護衛追上之際,「力量被壓制」的卡斯蘭,驟然加速,超前一段距離後回身拉滿弓,待夥伴一經過,兩發火焰矢旋即呼嘯而出,直撲高手護衛而去。

  火焰矢成功拖住兩個高手幾秒時間,露出底牌的卡斯蘭也不再隱藏,先示意寇薇兒爬上他的背,左手拉住凱達發足狂奔;提修見狀,仿效著揹起菲菲,尾隨卡斯蘭的腳步半點不慢,擁有神軀的他,比其他祭司佔優之處正是體力。

  跑路期間,寇薇兒還抽空喊了一嗓子:「原來卡斯蘭你不是人!」

  卡斯蘭裝沒聽見,不予理會。

  「前面樓梯上去,三樓左轉最後一間!」菲菲大聲指示,這時候他們背後追逐的人少說也有一打,奈何比速度就是比不過。

  好運卻非一直眷顧著翔翼眾人,就在他們拐上三樓,塞爾提羅家主的房間映入眼簾,大夥兒面部神經不自覺放鬆時,變故突生!

  一個高頭大馬的男人不曉得從哪鑽出來,死死堵在家主房間門口,像在等翔翼眾人自投羅網,尤其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彷彿在嘲笑來者的無知。

  去路被阻,翔翼眾人才察覺生命氣息不知何時消失無蹤,神秘男人背後房門亦全無動靜,更遑論老大或頭兒現身接應,他們的退路此時也被一群人截斷,陷入進退維谷的窘況。

  「我的好姪女,妳在等人嗎?」

  男人開口了,他的聲音很奇特,恰似有兩個人同時在說話。不過真正令人驚訝的卻是他發話的內容,那句「姪女」,讓菲菲不得不定睛仔細觀察神秘男人。

  這一看,菲菲小巧的嘴越張越大,三了好半天,才總算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三伯!」

  不再是先前那個矮胖胖、白嫩嫩的模樣,眼前的男人恰似潘吉斯拉長美化版,甫見面,予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精明幹練的武術高手,只是這位武術高手身上,隱約盤旋著兩股不屬於他,彼此也不和睦的氣息。

  「欸,菲菲……妳三伯學過幻術?」寇薇兒十分不願意承認的找理由解釋。

  「我三伯從未學過幻術。」菲菲慢慢轉頭,面無表情打破寇薇兒的妄想,「而且就我的感知,這裡沒有魔法波動……一個魔法師想隱藏魔力波動,力量需比探查者高兩皆。」

  換句話說,倘若他們身處幻境,菲菲卻無法察覺,潘吉斯就肯定是魔法師體系中,僅次於傳說中聖魔導士的強者,魔導士。

  「……我深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寇薇兒正經八百,以前所未有的鄭重表示。開玩笑,和信手即是初級魔法大放送的魔導士打?她又不是活膩了?

  三個男隊員聽著兩個女孩對話,相顧無言。

  潘吉斯冷笑,心裡極其滿意這次粉墨登場帶來的效果。不過這還不夠,他另外準備了一份特大驚喜──「帶上來。」

  家主房間大門開了,兩個昏迷不醒,被捆得像粽子的人被一個粗手粗腳的保鏢扔出來,碰地撞在地面,卻照樣無甦醒跡象。

  「菲蒂緹亞姪女,不用等了,三伯替妳把同伴帶回來了。」

  沒人有閒心理會他嘴巴開闔個什麼勁?他們倍受打擊地瞪住淪為俘虜的兩人──忌和葛瑞德。

  生擒,所需力量必是擊敗的數倍。

  這個基本常識,如今成了翔翼眾人震驚不已的來源。

  神族不可戰勝,已經是世界上所有種族根深蒂固的觀念。現在竟有人類生擒了神!雖然不是主神,但好歹也是個中階神,如何不讓目睹這歷史性一幕之人,錯愕到難以自己?再深一步思考,能夠擒拿住神,此人得強橫到何等地步?

  無法抗拒的顫慄感,兇猛襲向翔翼全體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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