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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瑪門?瑪門!

麥納村,一處只有十一、二戶人家聚居,在拜諾帝國官方繪製地圖上就是一個小點,民間地圖則根本找不到的小山村。

小村山環水繞,村子出入口就正對一條通往莽莽山林的小徑,村子後方則有潺潺小溪,供應麥納村日常水源。

村民們靠山吃山,小路上最常見的便是三三兩兩結伴進出的村中獵戶,偶爾,他們也會兼職當採藥人,將大山裡罕見的山貨與魔獸毛皮送到鄰近的鎮上換取生活物資。再偶爾,如果感覺上山打獵的日子太悠閒,想換換口味,還可以打劫山賊!

沒錯,就是山賊。

麥納村是個沒什麼油水,也不在商隊必經道路上的小村莊,但山賊們不是啊!

環繞麥納村的山脈,共有兩條人工開闢出來可供行走山路:一條大商人們認為可以回本而開闢出來,地勢低緩、可供馬車行駛的大道;一條是麥納村民自發開闢出來,對獵戶出身的村民們來講,已經算暢通無阻的小路。

因為是先有路,後有賊,那條商道上如今早就佈滿山賊寨子。山賊們你一段、我一段,大家甚至劃分好了每家打劫區域;而村民就是上小路轉大道,然後登賊寨,去刮山賊們從商隊身上刮下來的油水。

之所以有這份底氣,全得益於麥納村前身是一支傭兵團的秘密據點。麥納,就是那位傭兵團長的名字。

他是一位使重劍的好手。

他這門本事,讓麥納村不止出射術出類拔萃的獵手,同時也培育出不少破壞力十足、專業拆寨門的重劍騎士。

在偏遠山區能有這樣一股凝聚力極強的武裝力量,足夠保證村民們可以做到自給自足,並且不受干擾的,悠然生活在心目中的世外桃源裡──可惜這是一週以前的麥納村,才會出現的閒適景況。

現在的麥納村一片愁雲慘霧,連嗓子都哭啞了的抽泣聲,時不時從固定兩戶人家裡傳來。此外,麥納全村人的表現也異乎尋常。

除了對同村有人去世感到哀傷,從他們的眼神、表情和肢體行為上來看,這些人心中更充滿了驚悸與仇恨。

全村備戰氣息濃郁。

如果以軍隊做比喻,這就是一支盈滿悲傷矢志復仇的哀兵──僅在村口駐足片刻,出身自武勛家族的耳濡目染,就讓斯特做出如此判斷。

不正常的環境氣圍,自然令斯特與自己會走這一趟的原因聯想在一起。使徒說,這裡有一座廢棄不久的煉金實驗室,專門生產「弒神者」;另外,還有一點點麻煩……雖然依照他親身前來感受到的氣氛,這麻煩恐怕一點都不小。

「年輕人,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打從斯特踏進村口,便一直在觀察的中年婦人見斯特微微蹙眉,明顯已察覺村莊內的異樣,但腳下不動,看上去不像要走的樣子,不禁上前勸道:「我們這小地方沒什麼特別的,現在也不適合外人久留。」

婦人說話在理,不過斯特正是來當淌渾水先鋒偵查兵的,怎麼可能退?

誠然,他一個大活人站在村口,旁邊也不是沒人忙碌著來來去去,但人人眼中盡是警戒和漠然,就眼下這位好意相勸的婦人肯理會他,已經充分說明麥納村民此時排外性極強,想介入局中難度不是一般大。

只不過還是那句話──「任務託付我,是大哥對我的信任。不能退!」他要是退了,以後大哥再有諸如此時,正將瑞拉提供的潛力藥劑進行個人專屬化的二次調配工作,導致無法分身的情況,怎麼敢放心把事情託付給他做?

話又說回來。

目前,他並不迫切需要博取村民信任,但他很需要一個能理直氣壯留下來的藉口。這個藉口還得很講究,即便無法立刻取信村民,也不能在他們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否則你想幹什麼人家通通唱反調,得白白浪費多少時間?

更加不能杵在村子門口想,這般久立不動,斯特看自己都覺得可疑了。

幸好,命運之神今天跟斯特站在一起──雖然當事人非常懷疑這位被公認性格反覆無常的神祇,單純是想看笑話打發時間……

所以他才會在進退兩難的關鍵時刻,瞥見一抹行色匆匆、正往村口走來高挑倩影。

依舊一身醒目耀眼的火紅。

依舊一束俐落瀟灑的馬尾。

偏她英氣的眉毛緊鎖,一個「愁」字、一個「煩」字,密密麻麻貼滿整張臉,構成她現在的表情。

像她這樣滿腦子心事又低頭走路,最大可能是從斯特身側擦過,壓根不會注意到這個人。然而,也許是心有靈犀,也許是命運之神無聊透頂悄悄指引,她偏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位置抬起頭,一眼瞧見站在村口頭疼的他。

兩人的目光直接對上。

斯特對她,印象自然是深刻的──瑪門‧雅坦,第一個自薦要當他守護騎士的女人。

瑪門對他,當然也是難以忘懷。生平頭一遭,從小被當傭兵培養的她,因他起了正經當個真正騎士的心思。

「被我抓到了,看你還怎麼推託!」瑪門面現喜色,暗忖。執著的女騎士一天都不曾忘記,聖樂師在她死纏爛打下所給予的承諾:「只要一年內,妳能在其他城市與我偶遇,又不後悔今天的決定,我就收妳為守護騎士。

一年?

──別說一年,半年都還沒到!

城市?

──那是代指「其他地方」,不是真的城市!

總之,今天遇到就是遇到了,瑪門告訴自己絕不能再被對方用言語說服。今天,她一定要把自己打包出去!

「……嗯……這個說法好像哪邊怪怪的?」一時揪不出錯來,瑪門搔搔臉頰,索性想都不再想。

眼下她更怕斯特假裝不認識,轉身就走,遂帶著幾分攔截意味邁開大步朝他去,行走如飛,就差沒把「給老娘站住不准跑」往臉上貼。

斯特本來就沒有要走的意思,見她這副情緒都寫在臉上的模樣,不由莞爾。

風風火火的女人哪!還很毛躁。

隨著瑪門「威風凜凜」的逼近,斯特意外發覺女騎士的神情變化,是那麼的層次分明。一開始是煩愁,後來是驚喜,現在路走一半似乎是想起某件令人困擾的麻煩,驚喜又被憂慮取代。

「不會在想怎麼讓我收她當守護騎士吧?」

斯特同樣沒忘那天在酒館的約定。

儘管再相逢於麥納這樣的偏僻小山村令他頗為意外,不過瑪門這時候提出要成為他的守護騎士,他一定會一口答應。

因為除了乍見他的短暫驚喜,斯特發現瑪門與其他村民是那樣同仇敵愾,多半擁有共同的敵人;不像他,明明村子口也算麥納村的一部分,他站在這裡卻與環境、與人,通通格格不入。很顯然,瑪門可以成為他與麥納村村民之間的溝通橋樑。

而勒斯的囑託,在斯特心目中無疑高高凌駕於他個人的好惡。

當然,守護騎士的事斯特不會主動去提;可瑪門一旦提出了,他同樣不會再次強調尊主是何等麻煩和強大的敵人。

如同他大哥一慣秉持的理念──路,畢竟是由人來選的。

何況他並非沒提醒過,凱諾達的守護騎士一點也不好當!

斯特正想著,也就微微分心那麼幾秒,便有股強勁力道無預警從後背撞來,猝不及防下,斯特被這股力量推著就要往前栽倒,誰知肩膀那兒旋即呼應般遞來反向力道,這下可好,往前撲不得,往後栽不能,斯特覺得身體雖然穩穩站住沒出醜,但他定然受內傷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是在打招呼,都習慣了……」

「……」

「不過你的身體還是一樣虛耶!到底有沒有在鍛鍊?」

「……」

如果剛剛是膝蓋中箭,斯特很確定,現在他胸口也中了一箭。到底從前方走來,結果一巴掌拍在別人後背是哪邊流行的打招呼方式?

怪、力、女!

可憐他後背,跟上回的手臂一樣遭殃了。如果找面鏡子檢查一下,斯特毫不懷疑會再次看見一大塊瘀青……這令他忽然猶豫起是否推翻剛剛想好,只要瑪門再度提出,就收她當守護騎士的決定?

就算凱諾達家族傳承下來的藍晶鬥氣,療癒效果不比眾神殿聖術差多少,卻不代表他的身體經得起「瑪門式招呼法」每天伺候啊。

「哈哈哈……別生氣、別生氣,跟我過來一下。」她突然壓低嗓音,眼珠子不斷東瞄西瞄,看上去要多可疑有多可疑。

斯特看著都想嘆氣了。

他對瑪門的印象又新增一項:「這個女人不適合做壞事。」想歸想,瑪門既然拽著他有話說,斯特也就移步跟著她的力道往村外去。

不然怎麼辦?拉拉扯扯可不好看!

瑪門的怪力他也算二度領教,想掙開來,不鬧出點大動靜還真沒法子。何況掙開來了,他還怎麼套消息?

不過斯特很快發覺他是白費心思,情報根本用不著套,因為瑪門把他拉出去,劈頭說就這麼說:「你怎麼來了?快走!趁它們還未發現,你還走得了!」

「它們?」

專指非生命體的「它」,引起了斯特的注意。

「當然是『它們』!」

瑪門大力點頭,生怕斯特認知不夠充分,理解不了嚴重性,格外強調:「一個個喪屍一樣行動緩慢,還跟狼人、吸血鬼一樣,會把屍體變成同伴!除了不死生物,我都不曉得還能用什麼稱呼它們。」

「所以我才叫你趕快走啊!趁它們還沒記住你的味道,你應該走得掉才對!喔喔、差點忘了,還有一件事──」

「守護騎士?」

斯特主動說起,有一點點不高興。原因,自然是出在瑪門「你居然會記得」的表情上。瞧她那副樣子,斯特有理由相信女騎士已經自主認定他不打算認帳,說不定早在考慮如何用語言擠兌,逼著他非認這個守護騎士不可。

偏偏瑪門沒發覺那絲不愉快,頗為驚訝地一揚眉,大喇喇道:「你還記得?我以為你打算蒙混過去,是我小心眼了。」

說到這裡,她一頓,話鋒旋即偏轉:「不過忘掉說不定比較好……這關過不去,我想我也不機會當守護騎士了;但怎麼說都是緣分一場,所以你快走。如果我僥倖活下來了……嘿!那不管你怎麼推託,這守護騎士我都當定了。你看,冥神都不收我!喂、喂喂……你幹麼臭著一張臉,我又說錯話啦?」

事實上,斯特的臉哪有臭?在這點上,斯特與勒斯一派相承,面部都鮮少有劇烈神色變化。

不過斯特心情倍加惡劣了,也是真的。

問題的起因確實出在瑪門──當然跟瑪門是真用眼睛看出來的,或者把直覺判斷歸於觀察結果,從而斷定他情緒不佳,並沒有太過直接的關係。

斯特是在抵觸他竟受到瑪門的言語影響。

類似瑪門那樣一門心思樂天的熱心腸,斯特以往在進行音魂術士能力修練的旅途間,並非不曾遭遇,只是那些情感再如何熱烈,也融化不了他將大哥擺在第一順位斟酌利害的本心。

從表面來看,斯特不覺得瑪門表達形式有多大不同。

造成的觸動,偏偏是相對激烈!非常、不可思議……以致一度認為思考已足夠詳盡的斯特,索性推翻先前有關「守護騎士」的決定。

「追隨我的騎士,隨時可能直面死亡威脅。妳真的明白?」

「唉唷,你都反反覆覆強調幾百遍了,知道知道知道──」擺擺手,瑪門臉上的表情就是一句話:「知道你是好心好意,可都嘮叨那麼多次了,別再重複好不好?」理所當然的,她也完全沒有退縮的意思。

頭一次鐵了心想去做一件事,瑪門才不會因為任何外力因素輕言放棄。

「……那就留下來吧。」

「哎?」瑪門一愣。

這次她倒理解得很快,一對飛揚的眉沒一會便高高挑起,老大不高興地道:「喂,我說半天結果你都沒在聽!你不能留下來,真過意不去就幫忙跑一趟眾神殿,告訴他們這裡有座被遺棄的神殿給喪屍攻佔了!」

「那不叫喪屍……算了,新上任的守護騎士,妳第一件任務是馬上告訴我,這裡、麥納村發生過什麼事?以及妳知道的,跟妳口中那些『喪屍』有關的一切消息。」斯特清冷的面孔依舊看不出太大的情緒變化,那種纖細的俊美,似乎只適合遠遠觀望。

然而瑪門就是曉得,說出這番話的聖樂師不僅心中充滿無奈,而且還頗為無力。套用瑪門自己的解釋,這叫:「天生的默契。」

默契的感覺,非常舒服。也因此,她才會萌生成為聖樂師守護騎士的念頭。

但是!絕不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

試問,會陷效忠對象於危險中的守護騎士,到底能守護什麼?歸類在瑕疵品都算誇獎了。

「我就是為此而來。」

斯特沒讓瑪門糾結下去,免得她繼續言語相勸,最後說不過搞不好就蠻力趕人,也不曉得會平白浪費掉多少時間……誠然,瑪門聽見他坦言目的後的神情,看上去令斯特很有立刻走人,管他整個村子會不會完蛋的慾望。

──那臉色,簡直像在問他是不是想不開,專程找死來的。

「……我有後援。現在需要探清楚狀況,讓他們有所準備。」深呼吸冷靜一下,告訴自己正事要緊,別跟某女一般見識,他才接著開口,把勒斯等人在龍島上遭遇的弒神者特點,大概描述給瑪門知道。

然而,聖樂師內心這一刻其實很不平靜,出爾反爾的想法不斷翻湧上心頭,因為一個神經特粗、還很容易撩撥起他情緒的守護騎士,斯特真沒把握長期招架住。

可惜目前為止,瑪門所謂的「默契」仍無法讓她體會到斯特較深層的思想;又恰好斯特所言,幾乎全契合瑪門口中那些「喪屍」的特性,這讓女騎士光顧著一個勁點頭,心中滿是撿到一絲希望的興奮,壓根忘記去關注斯特的情緒變化,更不曉得她的守護騎士地位,再度面臨不穩固的危機。

她已經意識到斯特準備充分,對後者的後援自然多出好幾分期待。

「吶、吶,你的後援,至少有一個魔導士、一個聖騎士吧?那個魔導士還是你哥!不要否認喔,我跟你談過後不但專門去打聽的,還跟盜賊公會買的情報。」瑪門完全不給斯特說話機會地自問自答。

看樣子,她心底也挺怕斯特的後援和她以為的是兩回事。受名人效應影響,瑪門自然更願意相信世界著名的魔導士有能耐解決問題。

「妳的消息,定是全在帝都取得的。」

「你怎麼知道?」

瞧著瑪門臉上「你好厲害」的意外神色,斯特完全沒有解釋的興致。想也知道,瑪門能平安無事拿到消息必然有人暗中指示,否則別的不說,單單事關凱諾達公爵的兩個兒子,盜賊公會就不敢隨便賣消息。

明面裡的秩序有國家法律維護,而黑暗中,自然有另一套遊戲規矩。

「妳的表情。現在可以跟我說了嗎?」

「嗯嗯。不過在這裡講?」瑪門左右看了看,顯然不認為這是個談論事情的好地方,「站太久你會腳酸吧?找個地方我們坐著說?」

「我……」

斯特本是想大聲說出「我不會」,可轉念一想,瑪門對他的印象已經定型,短期內,恐怕他怎麼做都改變不了瑪門眼中「聖樂師」等於「嬌弱」這該死的定式!於是斯特到嘴邊的話一頓,旋即變成──

「我要等人。」

斯特原本以為,這句話脫口之後,免不了又要一番解釋。孰料,瑪門聽了竟毫不驚訝,反而理所當然的一點頭,讚道:「我就說你哥怎麼敢放你獨自來,果然配了護衛嘛!」

「……」

果然期待瑪門說好聽話是他太天真,他有罪!斯特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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