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辰光

番外‧我愛人間不飛升

「獲取足夠傳承者得到天道承認、代理轉正的功德，難否？」──放在天庭制度未改，根本沒有傳承者存在的年代，十個修練者會有十個告訴你：「豈止難？是非常難！」但放在如今的天庭就不同了，無數代仙職神職傳承操辦下來，天庭早有一系列成熟的對應手段，可以人工把傳承者們「催熟」。

舉個例子，就說最近一代傳承者的代表人物楊戩吧！撇開平常的累積，真正使她功德總數大幅上漲，達到實習轉正標準的三次大規模行動，戰墮神、屠孽蛟、鎮屍妖，無一不是乍看楊戩獨立完成，實則背後隱約有著天庭的影子。

說穿了，就是天庭主動尋找積累功德的契機，然後交給玉帝屬意的人選去具體執行，以收穫最後的功德。

玉帝昊天對這股天庭新生代力量的重視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想當然耳，同樣潛力十足的鍾馗待遇自然也不會差，否則小蓬萊這個天庭刻意仿效蓬萊島特色營造出來，眾生群居、組成種族混雜的「功德聚寶盆」根本輪不到他來坐鎮。

畢竟和他同時期的傳承者還有幾十號人，區別只在於他們的投資價值，遠遠沒有伏魔將軍來的大。

按理，擁有這般針對性的特殊待遇，鍾馗應該跟楊戩一樣早早轉為正職了才是，偏偏他大將軍喜歡泡吧、喜歡勾引女孩子，偶爾興致來了玩個一夜情也不稀奇……放眼整個仙界，似他一般的傳承者絕對屬於異類奇葩。

誠然，這種事情做個一次兩次確實沒什麼，但是架不住次數多啊！次數一多，功德扣起來就狠了，憑鍾馗每天納濁化清積攢的微薄功德，也就勉強維持住收支平衡。

倘若將功德數據化，飛升轉正要求數値一百，那麼他的功德値就是不斷在六十到九九點九之間大幅度起起落落，簡直是在玩心跳，玩的還是天庭老古董們的心！弄得那些沒有開啟傳承的初代仙神，一個個都恨不得把本代伏魔將軍掐死了事。

套句北斗星君沒事就拿來語重心長作做一番的話，可以這麼說：「負心馗，是你的天賦和新任傳承者誕生的不確定間隔期救了你啊！」

每每當他這麼說，鍾馗總會回敬白眼一枚或者眼刀一記，然後繼續我行我素，怎麼高興怎麼來，務求貫徹他「紅塵浪子多情客」的中心思想。對北斗背後批評他根本不是多情，那叫濫情，叫虛情假意……等等的毀謗，一概左耳進右耳出，絲毫不受影響。

如此性格直接導致鍾馗、北斗、楊戩明明是青梅竹馬，後二者或憑仗氣運，或倚靠勢力，早早功德飛升，獲得正統仙體，惟獨鍾馗仍頂著「半仙」和「實習生」的名頭四處招搖，羞煞一眾已實習轉正、修為偏偏不如他的天庭後起之秀。

──到此為止，伏魔大將軍幾乎引發了公憤，於是玉帝一聲令下，要楊戩和北斗協力助他一舉衝過飛升門檻！

因此他們目前才會在小蓬萊東北海岸邊，一處虛界的入口。

虛界的生成原因有很多，大部分虛界其實都是開闢失敗或開闢期間突兀喪主的小世界殘骸，它們依附人間界而存在，入口開在哪裡，內部景象就會與所在地域實景重合，使普通人、低階精靈鬼怪誤入其中而不自覺。

像這處虛界往裡走，就會通向一座懸崖。

他們站在崖邊護欄內遠眺，入眼即碧空、艷陽、藍海彼此襯托，色彩和諧鮮亮，使人一見心情也隨之開闊的海岸風情。偶爾還會有小浪捲起，拍擊岩岸，散碎出一片水花；那撲面而來的海風同樣帶著淡淡鹹味，與外界沒有絲毫不同。

鍾馗三人一致認為若非一開始就曉得此地有虛界存在，他們八成得被騙一回。

「可惜了，聚陰納邪。」鍾馗稍微惋惜了下。

誠如他所言，虛界向來都是聚陰之地，存在時間一久不但會引來邪祟，還會孕育出魑魅魍魎，然後又引來更多陰邪之物……如此反覆，從而導致陰地越陰，惡念叢生，最終就可能成為凡人傳聞中的自殺勝地、靈異景點。

然而，也許是物極必反。當虛界累積的陰氣達到一定指標，虛界就會開始產生靈氣，這對日漸污濁且靈氣逐漸稀少的人間大有裨益，同時也決定了邪祟可以抹殺，虛界卻不能輕毀──除非毀滅者已經做好接受天道業力懲罰的準備。

如此一來，天庭唯有定期派遣仙神殲滅匯聚而來的陰邪穢物，順便給新人累積功德的機會。好比鍾馗這回，東北角的虛界可是玉帝輕自挑選，還很巧妙掐住鍾馗不久前才獲得一次功德，來不及揮霍掉的時間點，以保證功德飛升一次到位。

換言之，就是讓鍾馗功德値衝破一百大關還有結餘。

「那麼Ｙ字型劃分三區，我們分頭清剿。」感應著虛界內邪祟逐漸加快的聚集速度，評估時間認為差不多了，鍾馗遂道：「開工吧！」

言畢，他選定魑魅魍魎最密集的方位，率先行去。五鬼變化五色蝙蝠就圍繞在他身邊，忽上忽下地飛舞，看樣子比主人還躍躍欲試。

一主五僕似乎都沒注意到，他們走後，和自家主子搭檔的二人仍滯留原地。雖然個別觀察著選定的方位，卻在交談──

「惡魔戩啊，我們要比他快才行哪。」喚出收歸體內的生死福禍尺，猶豫了幾秒，又說：「等等妳引開負心馗注意力，我來拆吧？」

「越多人分擔，個人承受的業力越小。」搖頭否定北斗的提議，楊戩話語中明白流露著業力同擔的堅定。畢竟搶在鍾馗之前毀掉這個漸漸失衡，靈力供應總量已低於孕育邪祟數量的虛界，是玉帝同時下達給他們的密令。

縱然楊戩清楚北斗之所以如此提議，乃因其氣運受命於天，積攢功德速度比任何人都快的緣故。幸好北斗同樣熟悉青梅竹馬的性格，明白她否決提議的顧慮，被拒絕後沒再強求，才讓楊戩鬆一口氣。

她淡淡補充：「但要比他快這一點，我十分贊同。」於是她一揮手，平靜的空間突然綻放出漣漪，一頭毛皮油光發亮的成年獒犬從中躍出。

正是以初代楊戩那頭嘯天犬為原形，由第二楊戩揣摩出煉製方法，此後每代楊戩都得自行煉製的生物戰鬥法寶「嘯天犬」。

狗兒明顯早早接到主人的指令，甫一出現，鼻子稍微嗅了嗅，立即朝楊戩選定的方位撲出去！在跑動中大嘴一張，竟發出近似狼嚎的聲波攻擊，一嗓子就讓個別比較脆弱的魑魅魍魎就此消散，卻也造成其他陰邪之物集體反撲的連鎖效應。

就像一滴水落入一鍋油，嘯天犬同樣承受到兇猛反撲，團團黑灰霧氣兜頭蓋臉把它罩了個結實，雙方就像被激怒的兩頭凶獸，就此槓上！

北斗星君見狀，自然不樂意讓兩位幼年玩伴專美於前，顯得自己無所作為彷彿看客。他一次身型位移，逕自闖入劃歸自己的「狩獵場」，生死福禍尺一橫掃就是一片，附著尺面的玄黃之氣簡直是邪祟的劇毒，所有與生死福禍尺接觸到的，接觸面都蒸騰起被腐蝕的白煙。

理由很簡單，這些屬性極陰，又是負面情緒聚合體的東西，根本招架不住福澤之力……它們，享受不起。

一時之間，事前被動過手腳，生人會不自覺迴避的東北角虛界內部，陰風陣陣、殺伐四起，遺憾像樣的抵抗少之又少，真正拖延清剿速度的其實是數量──足以將三人視野徹底填滿的龐大數量！

各懷心思，都在拼速度的三位清剿者，因此不約而同放了大招：伏魔將軍引動天罡地煞、北斗星君破邪七星高懸、顯聖真君最絕乾脆關門放狗！

關鍵時刻特殊手段嘛。

他們誰還管殺雞用牛刀會不會太過小題大作？現在重點是效率，效率至上，其他亂七八糟的細節通通可以商量。

結果三人效率不分軒輊，幾乎前後腳踏出虛界，在入口處會合。如此一來，北斗和楊戩原本打算「鍾馗一出界，立刻動手拆」的如意算盤，自然破滅了。然而他們今天的默契不是一般好，連眼神交流都沒有，心裡已經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居然同聲開口表示大功告成，大家早點回去洗洗睡了吧。

說完，兩人還因為這點默契愣了愣，似是沒料到又想到一處去了。

對此鍾馗適當的表達了自己的狐疑：「你們有事瞞著我？」

「沒有哇！我瞞你什麼？」北斗反應奇快地澄清，旋即意識到自己這樣好像更惹人懷疑，可是說都已經說了，再反駁更糟，他只好努力作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彷彿他不過就事論事，頂多有點激動了。

相對來講，楊戩有北斗嘴快鋪墊，反應就好多了。她慢條斯理地說：「哪來那麼大的疑心病？今天過後我放假，準備到你那裡住幾天。你們不早點回去給我收房間怎麼行？啊，負心馗要收心，給我包養跟我睡？真是這樣，本真君很歡迎。」

問題是鍾將軍一點都不歡迎，這從鍾馗略微變色的表情上不難看出。恐怕這一位，從來沒把楊戩當女人看過……

不管怎麼說，鍾馗的疑心暫時壓制下去。

他們倆鬆一口氣。

孰料，這口氣尚未完全喘出來，那位貌似要走人的突然一旋身飛躍，在半空中，劍氣已然爆發！接著便聽他喝道：「天罡戮魔──破！爆！崩！」

霎時整個虛界都顫抖了！

劍氣縱橫，入目可見皆是虛幻的劍影，虛界原本與外界緊密接合的景象亦明顯有分解趨勢，漸漸地，甚至連一個景緻的輪廓都要維持不住……沒了魑魅魍魎，也無力迷惑鍾馗等人在其中徘徊，再無反抗餘力的虛界，結局已然注定。

「你明知這麼做的代價！」

事發突然，阻止不及，楊戩氣到渾身發抖，拿眼用力瞪。原本他們都計算好了，連續兩次大幅度的功德攀升，最不濟也可以達到飛升指標的臨界點，到時候再隨便做個小任務，什麼問題都迎刃而解。

哪裡知道這傢伙……這傢伙……

無奈現在木已成舟，罪魁禍首更是毫無自覺地聳聳肩，故作無辜實際上更像無所謂的表情，彷彿在說惹毛顯聖真君的另有其人，他充其量是路過看熱鬧的閒人。

不用說，鍾大將軍肯定是企圖就此蒙混過關，無奈楊戩氣的不輕，都過了好一會，握著三尖兩刃槍的手指關節依舊泛白近青，手勁半點沒減。鍾馗見狀，唯有嘆口氣，認輸似的開口：「斬草就該除根，否則我們今天等於白忙一場，用不了多久這個虛界入口又會聚滿魑魅魍魎、厲魄邪祟，所以最乾脆的方法就是毀掉虛界，一勞永逸。」

從傻愣狀態回神，北斗也有別昔日爽朗，有些氣急敗壞地叫道：「那也不一定要你動手啊！」看他的樣子如果不是木已成舟無可改，八成會跳起來把鍾馗按倒打一頓，以免屆時補救回來他又搗亂。

「我不動手……就該你們動手吧？」他揚眉，深邃鳳目流露著邪肆，帶點兒輕挑地笑了：「這不就結了？誰動手都是動手，並不是換個人，天道就不會降業力、扣功德。何況任務主要負責人是我，你們是協力輔佐，陛下偷偷囑咐你們收尾可不符規矩。」

敢情這位是知情偏裝傻，為了就是在重要關頭搶在楊戩、北斗之前，一舉把虛界給拆了！

「何況時機成熟，飛不飛升也由不得我。」

眼見兩位緩過神的兒時玩伴猶自不死心的神色，鍾馗無奈展開心理輔導：「所以你們真沒必要賠上累積不易的功德來費這種力氣。難道你們懷疑我會一輩子無法轉正，導致三百年基本任期一過，交接完就壽元將近？」

他左看右看，發現楊戩、北斗神色有些深沉，貌似還真在擔心那種意外發生，不禁灑然一笑，道：「放心，我喜歡這個花花世界，三百年還不夠玩，哪捨得死？別操那些多餘的心，我只是喜歡極善與極惡混雜、污濁氣息中有著一絲甘甜的人間，不想太早到天庭報到，去過整天坐辦公室的無聊生活。」

「……你歧視坐辦公室的？」

「唔，坐到自己腰酸背痛還感覺良好，看上去很傻。」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渾然沒意識到交流對象是誰？鍾大將軍坦白了心聲。

「……兄弟我幫不了你了……」北斗蓋住臉，嘆氣。

後知後覺的伏魔將軍受到殺氣驚擾，也總算察覺青梅竹馬臉色陰沉、表情不善，不由苦笑作投降狀──他也不想啊，哪知道偶爾抒情一回，居然一時不察說了心裡話。

想了想，他正經八百叫人家全名，努力擺出「我很認真」的面孔，嚴肅地說：「楊戩妳還不瞭解我？我說傻的囊括範圍內絕對沒有妳。司法天神公務繁重，腰酸背痛是常有的現象，怎麼可能是那些自我折磨還感覺良好的無聊上班族？誰敢相提並論我滅了他全家！」

「經常這樣哄女孩子吧？這樣的語氣和神態……」上下打量端出就事論事面孔，誠懇滿分的鍾馗，楊戩偏偏給出牛頭不對馬嘴的結論。

從她表情看來是壓根沒打算買鍾馗的帳，甚至還語出驚人：「不必驚訝，這手我比你熟練多了。要拿來唬我你得先去進修，不然連妞都搶不過我。」說著說著這位語氣裡似乎有了驕傲之意，貌似早忘掉上一秒還盤算著尋對方晦氣。

但是鍾馗一點都不介意，眼下重點是別引爆楊戩的地雷，至於楊戩會不會以女兒身混跡酒吧跟他搶獵物……嗯，到時候再說吧！耍嘴皮子吹牛誰不會？目前趕緊散場才是頭等大事，其他瑣碎都好商量。

奈何楊戩沒忘記最初爭端，又把話題主動繞回來，不滿地冷語：「我會私下把你的想法反應給陛下。可是即使陛下同意，也只能再讓你荒唐一百五十年──這是為了預防變數。」她不太甘願地補充，像是怕被人誤會專橫。

「一口氣就扣掉一半？」被要求的那位先是一呆，而後垂眸，待他重新抬高視線，話語聲裡明顯也添上了幾分輕鬆，「妳真嚴格。」

「沒讓你戒色不錯了。」她冷哼，不欲再跟某個任性男人廢話，一個口哨招來趴在不遠處的嘯天犬。

狗兒領會主人的意思，一邊跑身體一邊逐漸漲大，等來到楊戩面前，它的背脊已經比人還高，乍看就像一頭狂猛的黑獅。不過在這頭「獅子」身上，鞍具一應俱全，等楊戩跨坐上去，它便邁出步子，彷彿踩著看不見的階梯，直奔天際。

一場無煙硝的戰爭就此消弭於無形，唯一旁觀者北斗星君卻覺得自己的思考跟不上情勢變化，楊戩都不見人影了他還沒搞懂，怎麼原本要吵起來的兩個人氣氛突然變得那麼微妙？下意識就摸著鼻子自言自語：「不是我說，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今天的曖昧因子有點多耶……」

幸好擺平楊戩讓鍾馗精神大為放鬆，他沒有聽見。

「還發呆？走了！」

催促聲忽然傳來，北斗卻還在思索鍾馗、楊戩之間延續有個十來秒的不一樣氛圍原因何在？所以他同樣慢了好幾拍才有反應，注意到鍾馗那個變大成交通工具血玉葫蘆。鍾馗已經坐在其中一個葫蘆上頭，似笑非笑地表示：「假如你在考慮換個交通工具，那我先走了。」

言畢，好像要顯示決心，鍾馗真讓血玉葫蘆微微上升，作出隨時可以走掉的姿態，換來北斗誇張地叫喚：「不要啊！我立刻上葫！」

稍後，校準方位的血玉葫蘆沖天而起。

目標：南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