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辰光

第一章　魔的愛情觀念

日輪西沉，月華初上。

魔宮建築群的其中一處，有五座塔樓以五芒星的陣勢排列，拱衛著中心一座直沖雲霄，塔頂隱沒在層層雲海中的塔樓。

這是昔日魔尊邪眼先知的別宮，不過它如今暫時換了個主人──重新接掌帥印，卻十天裡面有九天不在工作崗位的洛特‧西斯法。

說起來，這帥印的接掌也是臨時的。洛特就親口說過：「一旦培育出合適人選，帥印我親手奉上。」歷經了那麼多風雨，魔界元帥對現在的洛特來說，已經沒有那種讓他瘋狂追逐的致命吸引力。

目前，這位臨時的元帥大人，正在塔樓中款待著來客──

「好喝嗎？」

一面思考著某位有異性沒人性的仁兄，怎麼突然有興致跑到他這裡來？另一面，洛特的銀眸蕩著笑意，有意無意地引導式發問：「有沒有感覺哪邊很奇怪？」

「好……慢著！」塔迪一下子理解過來，看看喝過一口的奇特飲料，警惕地盯著洛特，「你這飲品不會有問題吧？」

「真的沒有不良反應？」洛特根本不理會塔迪的質問。

「沒有沒有，我身體好的很。」伸手推開那張越靠越近，隨時可能貼上來的臉，塔迪沒好氣地強調問題：「你給我喝了什麼東西？快點從實招來！」

「沒事就好，幹麻計較這點小事？不過是加了少量的實驗藥劑，你沒事，代表它失敗了。失敗的東西我們就別研究了吧！對了，你來幹麻的？」

……不良騎士就是不良騎士，即使回到魔界也無法改變他的不良。塔迪現在對這句話，已經有了最深刻的體認。

「穆亞還真說中了……」

看著主位上那個墮落天使，他的表情已經很充分說明某些不良動機。塔迪忍不住嘆氣，有意用悲天憫人的口吻氣人道：「你這傢伙人格分裂了吧？沒事的時候是不良騎士，有事的時候就變回戰地殺神……唉，這種現象真說不上是好還不好啊！」

「關你屁事。」一瞥頭，洛特看都不看對方。

這種變來變去的性格，以前還好控制，現在他自己有時候都控制不來了，他有什麼辦法？這也不是他樂意的。

對談有些陷入僵局，塔迪當機立斷，很明智的轉移話題──

「說真的，要不是你回來，我也以為你和那傢伙同歸於盡了。」往椅背一靠，基於剛才被拿來當實驗用小白鼠的不爽心理，他很惡意地說：「搞不好騎士團那邊，連墓碑都幫你立好了。怎麼樣？要不要陪你回去弔祭你自己？」

「嘖，其他人可以不清楚我的生死，但冥神殿下會不知道嗎？全人間唯一一座冥神殿就座落在普羅斯城，不知道不會問啊！」

「這我怎麼曉得？我在騎士團請了長假，事情結束後就立刻回魔界了。」塔迪不負責任地說，存心不讓洛某人有安心的依據。

「哦──」

別有含意的拉長音，洛特的表情頓時曖昧起來，「怕女人被搶走，趕緊回來盯住情敵是吧？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嘛，蓋比亞茲那傢伙和莎莉絲卡的關係雖然特殊，卻和情愛扯不上邊。再說就算被追走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呢？別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啊！」

「你在發什麼神經！」罵倒是罵得很大聲，不過臉上的緋紅卻也無法掩飾，羞窘之下，說話底氣自然不怎麼充足。

「哎哎，臉都紅了難道我還說錯了？」洛特表情戲謔，做好準備要看塔迪怎樣倔強的死不承認，當作笑話解解悶。

不料，這回塔迪居然憋了半天之後，想開什麼似的蹦出一句嚇人話：「沒錯，我喜歡莎莉絲卡。你跟她認識的時間比較長，幫我！」

洛特為之一愣。

不管塔迪是要來個死不承認，或者扯開嗓門大小聲轉移話題，他都做足了心理準備。惟獨沒有料到，塔迪居然一臉壯士斷腕的絕然，氣勢剛烈的說出以上那番話。

又不是要赴死，有必要把氣氛醞釀成那樣嗎？洛特著實感到些許啼笑皆非，可是當對上塔迪正經八百、寫滿了執著的鐵紅瞳眸，他很自覺的收斂笑意。否則這樣對待一個異樣認真的人，未免太不禮貌了。

「你喜歡邪姬這件事，只要有眼睛都看得出來。」心裡縱然已有決斷，洛特依舊很壞心的想吊吊塔迪胃口，故意慢條斯理地問：「不過我比較好奇另一件事。你這傢伙，怎麼突然變老實，不嘴硬啦？」

「哼，拐彎抹角對我沒有幫助。」一鼓作氣吐露心聲的緊張令塔迪略感口乾舌燥，他伸手就想拿飲料潤潤喉，又臨時想起那飲料明顯有問題，半空中的手頓時一僵。

「嘖，你這裡沒有正常可以喝的嗎？」

「有，怎麼沒有？斯拉戈。」他朝背後隨便吼一嗓子，那頭與正廳相連的小廳裡馬上傳出動靜，不多時，一名湖水綠的髮尾紥著小辮子的男人推著餐車走出來。

塔迪看著愣了，等斯拉戈笑吟吟的倒好茶水，又端上幾盤精緻小點心後，塔迪瞧那一氣呵成的嫻熟動作，呆滯更嚴重了。

他的記憶沒出問題的話，現在端茶地水活像管家的男人，本職應該是個軍人，是個軍團長，是個將軍吧？

大概是那驚訝表情充分說明了主人的困惑，不勞塔迪提問，洛特已經解答：「我的副手一向是全能型的。哪天你有空回人界，可以抓奎里考察一番，他也做得很好。」

「那他……他怎麼還在這裡？」聲音遲疑了下，塔迪還在想這人不是直屬冥神麾下？如今奈修瑞恩的事件已經結束了，他不該在這裡吧？

「殿下說了，在接受到特殊召喚前，讓我就跟在大人身邊協助。」當事人泰然自若地解惑，有意忽視旁邊洛特的小聲嘀咕：「說得真好聽，裡面還有監視的成份吧……都說我不會變成他了，真是，幹麻小心翼翼……」

其實不光斯拉戈，塔迪對洛某人的抱怨，也選擇性失聰了。

──管不起的難題，還是別管的好。

有這種認知的塔迪灌了口茶，立刻延續先前話題：「洛特，我話也攤開說白了，你無論如何都得幫我！」此人完全豁出面子不要的效法狗皮藥膏精神。

露出招牌痞子笑容，洛特沒骨頭的往椅子裡一攤，「幫你我有什麼好處？」

「你想要什麼？」

「放著讓我宰？那麼大方？」洛特再度意外的挑眉，似乎沒料到老戰友屬於為了愛情，會奮不顧身往前衝的那類人。

轉念再想，他猜測男方八成是由於女方遲遲未有正面表示而被逼急了，這一急……嘖嘖，自然是任何加速進展的辦法都寧用錯、不放過。

愛情令人盲目啊！

他以前還不懂菲斯洛經常那樣叨念，到底在感懷什麼？他沒有那種困擾。魔族的愛情多是調劑身心的附屬品，為愛瘋狂為情痴纏的個體案例幾乎沒有，更別提像人類那些傳唱千古，或淒美，或悲壯，或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

當然，這並不意味魔族不懂情愛，只是不太在乎。

不過，現在他有點懂了。

「呵呵，塔迪，我必須說你父親是魔族中的異類。」

後者皺了皺眉，頗為不解地道：「不提你的條件，扯到我老頭身上幹麻？」

「條件不急。我想你有必要先對想辦成的事情難度，有一個明確的認識。」搖搖手指，洛特也喝了口茶，「一千個魔族裡面，頂多一個愛情瘋子，機率是千分之一。所以說你父親是異數，你認為，邪姬對愛情的重視程度能有多高？」

比喻並不具體。

然而，千分之一的機率足夠塔迪弄清楚，他希望得到莎莉絲卡之心的成功率多渺茫。

「如果你只是想找床伴，我還有五成左右的把握。」擺擺手，洛特這麼說也不曉得該算安慰，或者對某顆失落的心靈補上致命一擊。

一心求愛的男人，臉色黯了又黯。

他就是怕人界流行的追求手段不合魔族女性，尤其是那些位高權重的女性胃口，才找上同為魔族，又高居元帥的洛特。

有權勢的男人，多少瞭解有權勢的女人吧？結果倒好，瞭解是瞭解了，偏偏報憂不報喜。

哀怨的氣息以塔迪為核心朝四面八方輻射，堂堂火焰領主的後嗣轉眼整個人變得黯淡無光……倘若搭配上幾簇將滅不滅的幽綠鬼火，立刻是個現成的活幽靈。

縱使以洛特宗師級別的沒心沒肺，也難以忽視塔迪幾乎要實質化的怨氣。不得已，他假咳一聲，緩和緩和氣氛，方才哭笑不得地道：「我沒說不幫你啊，別忙著幫我改造環境行不？老子對居住在鬼域沒有興趣。」

明明是想安撫別人，洛特也不曉得自己的舌頭怎麼回事，說著說著內容倒像在嘲諷了。

好在基本的效果還是有，一個「幫」字，立即讓塔迪把一身怨氣收拾的乾乾淨淨，雖然還稱不上神清氣爽，起碼也不是一副快死掉的衰樣了。

他眼巴巴的看著洛特。

不說話，效果卻遠比懇求威脅都好上一百倍有餘。

「唔……」堂堂魔界元帥都有些招架不住，很想拿任意物品擋在臉前，阻止那種好似可以把人穿透的視線直射，「可不可以先收起你的眼神？有話好商量。」他強忍著閃人或者給對面那人一拳的衝動，開口要求。

這個時候，洛特又想起遠在人界的大情聖另外一句名言：「愛情就是一種病。」

而現在的塔迪，很明顯就是染上這種愛情病，所以嚴重失常，連牙尖嘴利這項技能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害他抬槓講贏了都沒什麼成就感。

「那現在就開始商討追求計畫。」

「先試探邪姬的態度。」洛特想了想，不是很確定地提議，「邪姬喜怒無常你也見識過，總得確定她和你的曖昧是逢場作戲，還是真有那麼點意思，然後再對症下藥，制定下一步計畫……嗯，應該吧，先這樣……」他也沒有追過女人，女人嘛，勾勾手指就是一大堆，任君挑選，被女人倒追的經驗還比較豐富。

鐵紅色的眸子流露出濃濃的懷疑，洛特的底氣不足，只要不是聾子都能聽出來。

塔迪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找錯人了？

無可奈何的是換成其他魔族，他可沒有那份膽量去吐露心聲。不熟是一個關鍵，另一個關鍵是魔族的現實，其他人可沒有義務替他的感情問題分憂解勞。

──他儼然忽略了，洛特也沒有這樣的義務。

「大人，也許你們可以先做一些讓幻夢邪姬大人舒心的事情，爭取印象分，再去試探效果會比較好。」洛特沒讓走也就沒走，一直隨侍在側卻明顯被遺忘的斯拉戈，適時表達了一點意見，效果頓時猶如暮鼓晨鐘，敲在討論雙方的心頭。

「哦──」洛特恍然大悟。

「有道理！」塔迪一個擊掌，英俊的面孔浮現笑意。

「繼續說。」前者歪頭看向自己的副手，他懂斯拉戈，知道他既然敢開口，肯定不會只起一個頭；後者聽見前者這麼問，自然把期待的目光投過去，說實話，他對斯拉戈的觀感一直以來都不壞。

「魔王的子嗣，我們最純正的皇室血脈只有一位王子倖存下來。沒有人爭搶，他就是下一任魔王的不二人選。」說到這裡，斯拉戈頓了頓，表情也有些怪異起來，「這位四殿下什麼都好，文治武功方面都是合格的君王人選，卻有一項很大的缺點──膽小。」

這個傳聞，其實在王宮內部早就不是秘密。因此洛特和塔迪聽了並不意外，但是兩個人不約而同露出苦笑。

「哎，你知道嗎？聽說魔界的新王，是個膽小如鼠的高手呢！」

「什麼？膽小如鼠也配叫做高手？也可以當魔王？」

「可不是嘛！我聽說加冕大典都舉辦過了，板上釘釘的事兒啊！」

……聽聽看，這種對話萬一在各界流傳起來，那對魔界的威嚴是多大的打擊？

基本上，倖存下來回歸重整殘破魔界的高層，幾乎一致認為這位文武雙全的四殿下可以在魔王的屠刀下倖免，他的膽子小，估計是一個極端重要的因素：小到魔王都覺得殺他是浪費時間、浪費力氣。

「幻夢邪姬大人正在為這名王子的事情苦惱。」斯拉戈提示到這裡，總結道：「屬下以為，這是一個不錯的突破口。」再說下去，感覺就像是他在發號施令了，斯拉戈絕對不會犯這種影響自己在上司眼中形象的錯誤。

「好，明天就走一趟魔宮吧！」洛特沉吟片刻，當即拍板定案，「塔迪，你指派一個人代理監工，我們中午就過去。」

「咦？你不用去軍營？」塔迪一瞪眼睛，暗忖：「都第九天了，這傢伙打算刷新缺席紀錄不成？」

身邊有此極品混蛋，他真的不明白，自己還老老實實每天準時上工的意義何在？真是好讓人羨慕……喔，不對，是氣怒。

事實還真如塔迪所想，洛特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表示：「有什麼關係，九天跟十天也不過一天的區別。嗯，那斯拉戈你代替我去吧！」

「大人，昨天也是我代替你去的。」斯拉戈恭恭敬敬的回話，只不過話中內容實在不怎麼恭敬。

「啊？你學會嗆我了？」

「屬下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