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拜訪財神仙界遊
仙界廣大,而天庭,可以說是整個仙界的首都,玉帝的宮殿在這裡,整個仙界最精華、最核心的一切也都在這裡。
單單天庭自身,完全可以成立一個國中之國;但從反面來說,這也意味著天庭對仙界的統治力是輻射狀的,越往邊境、越是薄弱,若非有分守四方的四位隱帝協力,能不能維繫住欣欣向榮的景況難說,可會有層出不窮麻煩絕對能夠肯定!
「四位隱帝也是新人吧?一個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鍾馗不是很確定的自語,好在他有一個很確定的夥伴,交友遍佈四海、人脈網絡驚人的北斗星君。
他想都不必想,馬上應和鍾馗的疑問:「對啊,四位隱帝是新人,大概都一、兩百歲的樣子,修為也就是大羅金仙的水準,單打獨鬥,你未必不能把他們揍趴下。鍾馗一系的傳承很特殊,歷代傳承除開能獲得上代部份法力、經驗記憶,還有代代累加的戰鬥本能。如果繼任者又是變態的話……嘛,我想變態自己也不用我補充說明。」
鍾馗橫了北斗一眼。
關於「變態論」他無話可說,乾脆不予置評。倒是眼珠子一轉瞥見自己目前的裝扮,他忍不住為這個每逢上天庭必經的麻煩輕嘆一聲。
怎麼說呢?
有道是:「入境隨俗。」
倘若你不是標新立異的死忠份子,也沒有引領該地時尚潮流的野心與正確的心理建設,那麼最佳選擇便是合作──不管習慣上、衣著上。
所以鍾馗收了身上那些陪襯雅痞風格、突顯質感的名牌配件,換上張揚到極點的紅袍金甲黑披風;北斗也一改陽光型運動風格,拆掉護腕、拿掉頭帶,月牙白的長衫往身上一披,搖身變作翩翩濁世佳公子。
他們一文一武,並肩共行,恰是誰也掩不去誰的風采,彼此襯托、相得益彰。只是說到這個「行」──也就是仙界的交通問題,就不得不順帶一提仙界的地貌:
先前曾言,天庭是仙界都城,甚至可以自成國中國,正是因為完全由大大小小浮空島嶼組合、高高低低排成九重天的仙界,天庭佔據的主島與周圍十幾座小島擁有豐盛的重要資源,以及完善的攻防體系。
哪怕有朝一日仙界遭外魔入侵,天庭不幸被圍困也能長期自給自足、設法謀劃突圍,斷然不會淪落到山窮水盡做俘虜的悲慘境地。
玉帝昊天在天庭上頭耗費多少苦心,由此可見一斑。
言歸正傳。
仙界地貌是破碎的,想從一座島嶼跨越到另一座島嶼,光靠兩條腿鐵定行不通,寄望島上仙神主動留下道路更加行不通──自行上島,是拜訪島嶼主人、住戶最基本的條件。於是眾仙各顯神通,造橋鋪路者有之,騰雲駕霧者有之,驅乘靈獸者有之,馭劍馭器者有之,仙界的空路總能瞧見五花八門的交通工具。
鍾馗就屬於末一種。
變大的血玉雙子葫蘆便是鍾馗座駕;至於北斗,只要鍾馗在旁,基本上從不祭法寶,他對搭乘「順風葫」情有獨鍾。
這會兒,北斗就騎在血葫蘆上頭,比手畫腳給的鍾馗指路。
想當然耳,他手上忙,嘴巴也不可能空閒下來,那條舌頭就過動兒的命,滔滔不絕地兀自說著:「欸,我們就這樣兩手空空好嗎?怎麼說杜老哥都於你有恩,不管這銅鏡怎麼搞的,我們是不是心懷不軌,總得帶個禮物吧?」
鍾馗根本不接腔。
這話早不說、晚不說,他們都快到財神家門口的才提起,現在是去哪裡生禮物?純屬沒話找話,找不到話也要廢話!再說,財神需要禮物嗎?他散散財,就是全天下信徒最渴望的賞賜。換言之,財神自己就是世間最大的禮物。
杜宅與大多數在天庭任職的仙官宅第相同,就近建在「天庭」這個龐然大物涵蓋的範圍裡。論其方位,恰是拱衛主島的十來座小島中,懸浮在正東南方的那一座。
該座島嶼不大,地勢平緩,外圍輪廓形狀頗似猴子屁股。
島心是一座湖,湖岸環繞一圈翠玉竹林,林外西北、東南方各有一座宅邸,畫條通過湖心的斜線,不偏不倚就能貫穿兩座府邸的主廳,巧合的彷彿建造之初,兩戶主人還事先丈量過、協商好,要讓住所也成為島上特色的一環。
其中,建在東南方的就是財神府邸;而西北方,則住著一個更習慣把軍營當老窩的天將。因此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裡,該座島嶼實際上只有一個能做主的當家──財神杜平。
血玉葫蘆在靠近杜府的竹林邊降下,它的落點好巧不巧,偏偏在一塊形似美人橫臥的岩石幾步遠的位置,坐在葫蘆上頭,都能看見岩石後方一小片比之其他翠玉竹明顯有些矮、顏色也不是那麼翠亮的嫩竹。
「哦,還是那麼顯眼呢!」北斗咧著嘴笑得痛快,邊注視著鍾馗的神色,邊調侃道:「看樣子,這片遭到無妄之災的竹林想恢復原貌,區區二十年遠遠不夠啊!也許五十年後再來看,這裡一樣充滿搞笑的回憶?」
反觀鍾馗。
望著這塊令他至今印象深刻的翠玉小竹林,他臉上既有懷念、也有尷尬……儘管都過去二十年了,每次見到這片竹林,他心裡頭總會清晰浮現第一次使用法術的興奮勁兒。而岩石後方那一小片矮得明顯的翠玉竹林,就是當初他施放第一道雷法的犧牲品,轟隆隆被炸得烏煙瘴氣,他自己也沒控制好鬧了個灰頭土臉。
「當初使的雷法靈訣,我現在都還記得。」他邪逸的面孔,泛起略帶苦味的懷念微笑,「只是誰曉得會有那麼大威力?一個七歲娃,修道還不滿兩年呢。」
聞言,北斗轉頭正視好朋友,鄭重其事地告訴他:「你會不懂?大家都知道,天才跟變態只有一線之隔。」
「我只記得當年雷火燒林時,同一顆石頭上,我腿邊一個五歲小鬼坐著鼓掌,拍到兩手掌心通紅,比放火的人還樂。」鍾馗皮笑肉不笑地還以顏色,有意無意提醒某人,他是兇手,那個某人至少也是從犯。
雖然說,「修道兩年」這種說法本身不太正確,因為傳承在他們出生之初,便有仙神趕到用最快速度完成。
當初替鍾馗送去傳承印記的正是杜平。
他和北斗自幼相識,也跟杜平不無關係,他們倆的傳承剛好都是由杜平負責,所以在上國小之前,他們有大半歲月其實是在天庭內、杜府中度過。
或許有人會問,那麼小的孩子如何懂修行之術?
但是,換作一個足夠瞭解仙神的人一定明白,對這些修行有成、位列仙班的仙神來講,所有能用丹藥解決的問題,通通不是問題!
一顆能讓大腦加速發育成熟,又無副作用的啟靈丹,便是鍾馗、北斗得以完整接收傳承、自幼開始修練且理解那些艱深晦澀修練口訣的最大功臣。只不過,智商可以提前成熟,孩童心性卻不是那麼容易泯滅,尤其在傳承時間尚短的時候。
有鑒於此,才會發生「鍾馗降雷,火燒竹林」的意外。
好在他們沒忘記,今天不是來緬懷童年時光,而是帶著雕花銅鏡要來「尋訪失主」的──那位「失主」,如今就在他們身側不遠處的杜家大宅裡。
二人信步上前。
鍾馗叫開大門,卻沒料到本該是門房的工作,居然由主人親來。
是了,門後露出的那張臉,有個兩撇招牌似的八字鬍,面孔清俊有神、儒雅謙和,假使身上的大紅袍換成一套手工名牌西裝,放到現代社會裡頭,活脫脫就是個愛情事業兩得意的都會成功人士。
他,正是他們此行的主要目標:杜平。
「鍾馗?北斗?」
杜平顯然也有些意外鍾、北二人的拜訪,開門見到他們倆,臉皮不自然地顫動了下,叫完名字的嘴巴開了開,才像剛想到招呼用語,忙道:「怎麼要過來也不提前給大哥說一聲?來來來,快點進來。」
兩個分明抱著調查目的前來的傢伙,表現倒很自然。杜平既然歡迎他們兩個小輩到訪,他們也就不客氣的跨進杜府大門。
杜府主廳。
這裡仍與記憶中相同,維持著唐朝早期席地而坐的風格,鍾馗、北斗便側坐在一旁相鄰的兩張矮桌後頭,桌上各有一杯冒著熱煙的香茗。
奇怪的是,主人居然不在位置上,讓客人坐著等待了兩、三分鐘,才從外頭端著一些精巧點心進門。
見狀,明知主人剛剛坐下,且自己未先道明來意,反而問起主人家的私事並不禮貌,可是憋到現在,也就曾來偷窺兩次有心理準備的北斗能沉住氣,鍾馗可不想忍了,遂問:「杜大哥,杜府的僕役婢女呢?」
主人親自泡茶、倒茶,還能推說是好客的表現。但從頭到尾親力親為算怎麼回事?偌大杜府,莫非連個端上點心鮮果的僕人婢女都找不到?
倘若記憶還停留在杜府曾經熱鬧的時光裡,鍾馗首當其衝的反應必是懷疑有僕人怠忽職守。今天卻不一樣,有行至主廳途中所見,冷冷清清、僅有一名家僕在清理環境的景況打底,鍾馗完全相信杜平確實面臨找不到下人使喚的窘境。
「我想你也該問了。」杜平對提問毫不意外,只是眉宇間鬱悶已經告訴旁人,這件事他自己也頗為無奈,「內人嫌人多吵雜,逼著我把多數僕從辭退。現在整座杜府,僕從就剩下兩個服侍內人的丫鬟,一個內外務總管。」
聞言,鍾馗、北斗的表情都變得有些奇特。
「內外務總管……是外頭在掃地那一位?」北斗聲調微揚,貌似難以相信這種詭異的工作分配。
一般來講,總管是一座府邸中主人以下的最高掌權人,怎麼淪落到必須整理府邸裡裡外外、保持環境整潔了?這個總管也未免當得太掉價了吧?
抽搐著嘴角,北斗不解地反問:「我說杜老哥啊,怎麼不跟杜家嫂子商量商量……丫環都留兩個下來,這總管、也別讓他當光桿司令嘛!這還是仙人,換成凡人不用三天,沒自動請辭就是過勞死了。」
大家都忽略了北斗「杜家嫂子」這種對著當事人使用第三人稱的奇怪叫法;反正二十多年來,北斗一向這麼喊,改也改不過來,大家聽著聽著也就習慣了。倒是他的疑惑讓杜平明顯為難了一下,方才嘆道:「也罷,認真說起來你們是我看大的,不算外人……」
他徐徐說起近期家裡發生的不愉快。
只是鍾馗、北斗今天這趟,本就是帶著不可告人的目的前來,杜平敘述的種種家醜,杜府親愛的傢俱們早就通過最外圍的門牆,全部出賣給北斗知道;再經由北斗轉告,鍾馗雖未親眼目睹,知道的也不比杜平這個當事人少。
他們倆現在是端著明白裝糊塗。
畢竟偷窺別人家的閨房秘事可不是什麼友善的行為,何況是偷窺到於他們有養育、教授之恩的財神杜平?
若非整件事情太詭異,若非那個該死的鍾馗嫁妹的提示夢,北斗再八卦,也不會去研究杜平的私生活──他們從來不曾忘卻自己孤兒的身分──那是對杜平最基本的尊重。不過嘛,換作其他仙神妖魔鬼怪,北斗可就沒那麼多顧忌了。
可以說整個仙界除去那些年代考據可以從洪荒時代算起的老怪物,不管認識不認識,基本上都遭遇過北斗「毒手」,區別只在於有沒有被公佈出來?公佈到什麼程度?關鍵名詞上是否使用其他名詞替代?
當然,你可以用天材地寶、靈丹妙藥……之類的器物,把消息買回來。一份情報不二賣這點職業操守,北斗還是有的──他在仙界隱隱然是以頂級情報販子自居,貌似對這個身份比玉帝近臣更加滿意。
可憐杜平不曉得這些,還在抱怨自從跟他夫人吵架以後,杜夫人這次是如何如何火大,只要他會不高興的事情她通通都要做,譬如這次的家僕驅逐事件。另外,他亦憂心忡忡的表示杜夫人一個人關在房門裡,硬是半個月未曾踏出一步,即使有仙人體質撐腰,他照樣如何如何擔心……云云。
其中,也免不了偷偷嘀咕兩句,例如向鍾、北二人訴苦,說他有妻摟不得、有床躺不得,已經睡了半個月的書房……換個時候,鍾馗、北斗多半會發出善意的嘲笑。
偏偏這次事情鬧得有點大,他們也清楚發笑不合適,唯有努力繃緊臉皮。好不容易,杜平的述說告一段落,他連忙一口氣灌下大量茶水,潤潤失水過多的喉嚨,順便偷空觀察兩個小輩的表情變化。
可是,怎麼說呢?
這觀察的模樣委實過於鬼祟猥瑣,彷彿一個剛做完什麼見不得人壞事的小賊,太不符合他財神以往給人的印象與氣度。
更糟的是他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沒有被發現……財神的兩位小客人也只好交換一個眼神,遂其意,假裝沒有察覺。
「吶,杜老哥,夫妻都是床頭吵、床尾和的,你就忍耐一下,再把姿態放低一點裝可憐。說不定杜家嫂子一時心軟,讓你進房,你就有機會趁勝追擊……嘛,這方面負心馗可以給杜老哥支招喔!」
食指比了比鍾馗,北斗擠眉弄眼,露出某種男人都懂的笑容。可惜看在杜平和鍾馗的眼裡,前者是尷尬之餘略帶期望;後者瞪著北斗,握起來的拳頭表明,他目前十分樂意跟某人的腦袋親密接觸。
他拈花惹草的行徑,思想古老到不太跟得上時代的杜平,並不清楚。現在北斗這麼一講,就像在別人兒子面前告訴他老媽:「你兒子昨晚沒回家是去嫖妓。」──哪怕說話的人口吻再雲淡風輕,做母親的接受程度都不會因此提高。
遺憾阻止為時已晚,鍾馗一副低頭認錯的樣子,已經做好接受那些古式思想洗腦的準備。孰料,杜平居然沒有在意,倒一臉不好意思地壓低聲音,問:「鍾馗、老弟,既然你這麼厲害,這回一定要幫幫大哥啊……大哥不想再睡書房了。」
呆愣只在瞬間。
鍾馗迅速調整好顏面神經,邪氣的笑容浮現,丹鳳眼微微瞇起,自然流露出情場老手的信心與神采。
「這個自然!晚一點,杜大哥再詳細跟老弟說點嫂子的近況,方便我給你出主意。」旋即,他話鋒一轉,「說起來,倒現在我們還未說明來意,才是對杜大哥失禮了。今天我跟北斗上天庭來,是專門給杜大哥送一件東西。」
言罷,他取出那面邊框紅褐色的雕花古銅鏡,以柔勁送到杜平面前的矮桌上。
「這是杜老哥的東西吧!」
北斗接腔,揚起下巴表功似的說:「講到這面銅鏡,不得不說是一個巧合。杜老哥我跟你說啊,這完全是意外收穫,是我在古玩街掏寶掏到的。如果不是湊巧在老敖那裡掉進真知之眼的池子裡,我們還不曉得這是杜家嫂子的嫁妝呢!現在,給您老原物奉還!」
財神好像沒聽見這話,自顧著死死盯住那面銅鏡,好像它不應該出現在此。
又是一個眼神交換。
「杜大哥?」
「杜老哥,你該不會歡喜瘋了吧?」北斗索性連藉口都幫忙找好。
果不其然,回神發覺自己失態的杜平聽見北斗那麼講,立刻順水推舟地應和:「對、對,內人一直對這面銅鏡念念不忘,說是當年大哥親手交給她的嫁妝。我這都不抱希望了你們突然把東西送還……唉,結果都喜得忘記你們倆還在這兒。」
雖然講得有些語無倫次,總體上,杜平這番說法還是過關的。奇怪點在於他嘴裡說著高興,實際上卻沒有半點把銅鏡收起來的意思,甚至,他一番話說完又把銅鏡推回去,「兩位老弟,實不相瞞,這面銅鏡你們早半個月送來老哥一定收下,現在我怕放在家裡,內人哪天心情好點、願意出來走走,看見又要冒火了。所以,能不能麻煩兩位老弟,暫時代為保管?」
「好。」
「看來這回杜家嫂子真的火氣很大,陳年舊事都被翻出來算帳啦?」眼見鍾馗沒二話便收回銅鏡,北斗隱約明白他的想法,遂試探道:「只是杜老哥啊,你們這般冷戰下去,哪時候才會到頭?不然我們替你說說情吧!相信杜家嫂子多少會給份薄面。」
北斗的善意令杜平有些猶豫。
他沉吟半晌,像在衡量成功機率有多少?考慮到後來,估計破罐子破摔的心態佔據了上風,一咬牙,他便答應了:「好吧!我會吩咐那兩個丫環探探口風,選個內人心情比較好的時候,讓你們去探望她。」
「那就麻煩杜老哥了。」北斗趕緊道謝。
交談至此,兩個人順著杜平的口風,順理成章留在杜府過夜……只不過,他們當真會乖乖配合杜平的安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