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戰神囚徒莫要惹
以人間現有的建築工藝來講,水晶宮無可爭議,定是超越巔峰的奇蹟式建築。它連用料也是不同凡響,整座宮殿是用同一塊來自西海的寒淵冰晶雕琢而成,保證眼睛再好使的人也無法從建築本身找到一絲一毫接合的痕跡。
置身水晶宮,欣賞它建材本身基於不同角度產生的色澤變化,再佐以洋溢著海底風情的裝潢,總能起到畫龍點睛之妙,予給人拜訪深海的感受。
想當然耳,這座水晶宮既是有主之物,同時還兼具便攜式宅邸的功能,作為主人、敖弒必定仔細祭煉過,否則他豈敢放心將一生殺伐得來的戰利品安置其中?更何況,戰利品絕大多數是充作裝飾用途,只餘少部份具有特殊功效的敖弒選擇借用,藉此獲取更多收藏。
水晶宮因此開放。
這條消息一經散播,龍的寶藏自然引起有心人的關注,偶爾也能如今天這般替敖弒引來搞不清楚狀況、企圖撿便宜的妖怪,讓過著類囚徒生活的西海真龍好好舒活筋骨。有鑒於此,鍾馗、北斗甫入宮中,第一眼才會瞧見一場氣勢兇猛的怪獸爭霸戰。
沒有華麗的術法。
純粹肉搏。
只見一尾龍鬃如雪、密密排列覆蓋滿整個軀幹的的銀白龍鱗邊緣鋒銳如刀,頭頂兩側壯美的龍角更似一對現成的巨大凶器,倍加突顯其威武不凡的真龍,與一頭體長不惶多讓卻尚未脫離蟒的形體,僅僅三角形頭顱左右突出兩支短小犄角的龍蟒大半個身子都糾纏在一起,活像一條不停扭動的麻花辮,頻頻衝撞水晶宮各處角落。
多虧水晶宮對外對內的防禦功能同樣強悍,擺在廳中裝飾展覽的十數件收藏都被保護在寒淵冰晶壁裡,絲毫不受傷害。
鍾馗跟北斗索性在大門口站定。
但兩人對眼前聲勢非凡的大戰反應卻十分兩極化──前者無精打采,顯然已看穿勢均力敵的表象;後者倒兩眼放光,看中的卻並非雙方真實修為的差距。長舌北更在乎這個八卦說來夠不夠精采?能不能替他吸引人氣?
鍾馗也清楚當前要北斗挪動步子,恐怕比殺了他還困難,可陪北斗看了半晌仍覺無趣,他乾脆獨自行動。
他要找那個失蹤的大蚌殼。
一手隔著衣物按住胸膛正中央的五蝠令紋身,他對寄身其中的水象之鬼下令:「水淼,感知探查。」
──五行重水之地,水淼無疑能發揮最大限度的力量。
不多時,蚌精的下落鍾馗已了然於胸。
邪美的面龐上,嘴角難以克制地揚起好笑的弧度,他轉身、換個觀看角度,門邊晶壁深邃的墨藍便成了接近透明的冰藍色,一開始就慘遭打回原形待遇的蚌精正被封存其中,甲殼破碎、軟肉外現,端是難言的悽涼。
「好大的蚌殼,煮湯正好。」
冷漠的言論,確切說明了鍾馗對侵略找事者多麼深惡痛絕。按他理解事情的模式,這類外來戶所做所為等同在打他鍾馗的臉!等同在藐視伏魔大將軍的權威、踐踏小蓬萊都城的裡規則!這種傢伙若還沒有實力,死掉都是白死!
忽地,堅固的水晶宮伴隨一聲格外沉悶的巨響微震,拉回了鍾馗的思緒。
一轉首,目睹的就是龍蟒被狠狠甩出去的一幕。
她撞了個頭破血流,軟軟滑下……
銀龍昂首俯視,修長蜿蜒、當真見首不見尾的雄健軀幹竟不見半點激戰遺留的傷痕,只有找回神智卻從此固化在入魔狀態的左邊那隻血紅龍睛,有一道蜈蚣似扭曲的疤痕。萬幸,它的存在雖然影響了敖弒的視力,卻未完全剝奪他左眼的視覺。
下一秒,銀龍的形象逐漸模糊,化成一名年約三十歲的中年男子。男子面白無鬚,模樣清俊,可惜眉宇之間陰鶩之感太重,血色的眸子太邪,一道劃過左眼、鼻樑斜拉至右頰的舊疤,使他奶油小生的相貌增添不少剽悍殘酷的味道。
他一個跨步,三公尺的距離彷彿不存在,眨眼間便見他橫越,出現在龍蟒相對其此時身形,十足碩大的頭顱側邊,探手捉住她殘存沒被撞斷的犄角,「別裝死,是不是很訝異軟筋香對我沒用?調製這種特殊的軟筋香,足量真龍血讓妳煞費苦心吧!」
他拿空餘的那隻手,輕蔑地拍著龍蟒腦袋,那副模樣,好像在拍自己家裡養的寵物。
龍蟒卻已經傷痕累累,幾十處的鱗片都被翻起來,有的甚至倒插進血肉裡,張大的嘴巴更是出氣多入氣少,奄奄一息,眼看著就要活不成。也許,解脫對於此時此刻的她,會是一份最好的禮物。
只是難得來一個玩物,敖弒豈會讓她稱心如意?
「這種軟筋香,我在天庭聞多了……你那個蚌殼朋友把它放在嘴裡秘密散發還算聰明,可惜沒弄清楚敵人底細。呵呵,這是兵家大忌啊!」他乾脆蹲下來,上半身傾向龍蟒,「我敖弒的內丹,哪那麼好拿?妳說說,妳應該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贖罪呢?」好聲好氣,恰似真的在商量,不過從他猙獰扭曲的笑容中,能發現的卻只有煞氣……
「唉,老敖又心理變態了。」
北斗很感概,閃爍的眼神卻出賣了主人真實心意。譬如鍾馗,一眼就看出其目的,而且毫不客氣地說出來:「你是想看現場版的SM吧!」
「唔……」
無預警地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敖弒的身子猛地一個不穩,差點蹲不住栽在龍蟒頭上。好在他的手腳夠快,一把撐住地面,晃著腦袋、倔強地挺起身軀。
見著這一幕,兩個僅有的看客立即反應過來,「超時了?」北斗望向鍾馗的手腕,他一向沒有戴手錶的習慣。
遺憾鍾馗雖然有戴錶的習慣,但總是忘記手錶的存在……想當然耳,他也不會注意到剛才敖弒究竟打了多久?
「主人,是三十分鐘零五秒。」為難之際,火剎的聲音陡然響在鍾馗腦子裡,「敖弒大人和那條偽龍在地上滾來滾去,滾了三十分鐘零五秒。我看了全程,不會算錯的!」
聞言,鍾馗順著火剎的說法,對北斗與當事人道:「老敖,你多滾了五秒。」
「……只是五秒。」
敖弒整個人僵住,惟獨口中,咬牙聲在一片靜默的水晶宮內格外清晰。
然後,他做了個深呼吸。
長嘯。
這一晚,都城所有身負修為的生靈,都聽見了一聲悠長悲愴的龍嘯,聞者無不能夠從中體會出英雄遲暮的蒼涼。
十分鐘的最強,三十分鐘的極限──這就是現在的真龍敖弒,天庭曾經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不敗戰神。
戰神依舊在。
奈何輝煌如流水,一去不復返。
「老敖,你的內傷未必無藥可救。」北斗輕聲勸告,卻說的連自己都覺得氣虛。他和鍾馗已經為此尋找了整整五年,無奈敖弒的內傷沒有前例可鑒……大海撈針,他、鍾馗、敖弒都清楚機會渺茫,只是誰也不敢主動掐滅最後的希望之火。
「……抽二十位幸運兒。今天宵夜是龍蟒羹和烤大蚌。」敖弒站立的背影隱約有點疲憊佝僂,殺氣亦早就消失個乾淨,估計不會再萌生給龍蟒上酷刑的心思,十有八九會直接給她個痛快!從這個角度來看,龍蟒比之「前人先烈」們,無疑是幸運的。
她被敖弒掐住七吋的位置,拖著往水晶宮深處行去。背後,鍾馗的聲音傳來:「老敖,我讓土禦給你當助手。」
敖弒腳步不停,只是點頭。
土黃色的蝙蝠旋即竄出五蝠令,拍著翅膀追上去。
至於大蚌殼……等鍾馗回過身,要去挑出二十個幸運兒之際,才發覺被封印在晶壁裡的蚌精,已被悄悄移走。
「看什麼?」
瞅著空空如也的晶壁看不出所以然,早將蚌精忘到九霄雲外的北斗兀自不解著。
「沒有。」
搖搖頭,他先一步邁出水晶宮。
凌晨一點半,鬧騰將近一個鐘頭的水晶宮重新恢復應有的秩序,參觀水晶宮收藏的生靈大都待在第一、第二展覽大廳;欲借用法寶的則停留在第三、第四交易廳,與水晶宮的法陣交易;而尾隨敖弒一路前行的鍾馗、北斗,直接來到了第五秘藏廳。
真正的精品,盡在此廳。
敖弒在第五廳的正中央,一座噴水池前停住步伐,也不回頭就問:「這次來找我,需要哪方面的幫助?」這是他們交換的條件,他免費提供所有他們需要的幫助,他們則替他尋找醫治內傷的靈藥。
「我們要追溯一件凡物的來歷。」
「一件凡物?」
雖然覺得有大材小用的嫌疑,敖弒依舊側身讓開一步,讓站在背後的二人能夠看清楚被他身軀擋住的物品──噴水池的正中央,不斷吞吐的水柱之中,一個模糊的圓形物件不住滾動,時不時還會冒出水柱滾個兩圈,復又沉入。
敖弒的表現清楚說明了,那個在水柱裡滾動的圓球,多半就是可以提供他們線索的法寶。
只是一顆球?
他們完全無法理解該如何使用。
「這是屬於西方神界的法器,它叫『真知之眼』,原先用途……哼,是神族軍隊用來偵測我軍動向的玩意兒。」
招招手,那顆球旋即脫離水柱的束縛,嘩啦一聲,濕淋淋地飛落在敖弒手中,那些水珠卻神奇的半點也未沾濕敖弒的手,顯然身為龍族的他即便實力不如從前,在控制水的天賦上頭,依然出色。
「我稍微改動了一下裡面的法陣設置。」單手一轉真知之眼,將有條豎線的那一面朝向鍾馗、北斗,「等它開眼,讓它第一眼看見你們想要查詢的物品,然後給它一個範圍──例如:小蓬萊的二十一世紀。」
弄懂了使用方式,鍾馗也不含糊,立刻招出不久前才吃飽喝足、鑽回五蝠令裡頭睡大頭覺的土禦。被召喚出來的小胖子睡眼惺忪,還在打呵欠,幸好他沒忘記主人的吩咐,記得把雕花銅鏡從五蝠令中帶出來。
「主人,我想睡覺……」
直白的反應,當真叫鍾馗哭笑不得,卻也不忍心去刁難一個愛睡的小孩子──哪怕這個「小孩子」經歷過的修練歲月,早就跟「小孩」兩個字扯不上半點關係。須知,鬼物要修到能夠凝聚出實體,沒有上百年的修行斷然不可能。
包括土禦在內的幾個小鬼之所以願意接受鍾馗祭煉,轉化成分別象徵五行的五鬼,並從此永生服膺在他麾下,其他條件姑且不論,光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一條,就足以使他們心甘情願。
畢竟,成為鬼仙得經歷天劫的考驗,偏偏這項考驗對於鬼物,又遠比其他生靈都要致命……有此前提,當一條不必經歷天劫的飛升之道展現在眼前,能有幾隻鬼會狠下心,拒絕鍾馗的邀請與招攬?
何況投靠了鍾馗,有朝一日飛升仙界,可是連靠山都有現成,無疑將大大省去他們一番工夫。
當然對目前的土禦來講,飛升之事太遙遠,睡覺才是當下的頭等大事!他沒等到主人的回應,只好努力睜大瞇瞇眼,可憐巴巴望著鍾馗,又重複一遍:「主人、好主人,可以睡覺了嗎?吃飽土禦就想睡了呵──」
末了,一個長長的大呵欠來得很是時候,恰巧搭配表情。
見狀,北斗不由笑道:「喂喂,負心馗,你這是虐待童工我可以告你喔!」那張擠眉弄眼的臉怎麼看,都像在惡作劇式的火上澆油。
「凡人政府哪管得住我?」
赤裸裸的不以為然浮現於鍾馗臉龐,不過得償所願,終於能回五蝠令睡覺的土禦根本懶得理會,自然也聽不進自家主子接下來的針鋒相對:「或者換個對象?你打算下告地府還是上告……呃,嗯──仙界那個什麼庭。」
尷尬地收尾,鍾馗有些訕訕。
平常跟北斗玩笑開慣了,他差點說出敖弒的兩大禁忌字眼:「天庭」和「玉帝」,二者其中之一。
幸好,根據偷偷觀察的結果,敖弒儘管面色陰鶩,但五年來鍾馗早就學會從他那張獨獨不放晴的臉上判斷喜怒,知曉他並未被得罪,不由暗鬆口氣。至於北斗那個正在替他抒發「好險」感概的傢伙,鍾馗索性直接無視。
「就是那面銅鏡?」敖弒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如往常親自替他們啟動法寶,「把它拿好,我要開眼了。」
一隻金色的眼睛睜開來,瞳仁深處赫然是個五芒星的圖樣,它射出同樣的五芒星光圈,籠罩住雕花銅鏡。
「範圍。」
「中國,唐朝。」
話音方落,真知之眼的光圈旋即收斂黯淡,而後被敖弒拋回噴水池的水柱中,光輝復又亮起,把寒淵冰晶材質的噴水池映照得閃閃發光、耀目非常。若非介入龍力、仙力護住雙目,恐怕在場三位全得當一回睜眼瞎。
待到光芒略黯,鍾馗、北斗也湊到噴水池邊,池中水正顯示著雕花銅鏡從誕生起的過去……他們盯著看了五十分鐘,方才快轉完銅鏡到上花轎為止的歲月時光。說起來,這可比北斗那手讀取器物記憶的仙訣高明許多,起碼它沒有記憶會隨時間轉淡,需要多次重疊來還原的困擾。
在這段過去中,他們只發現一個可疑點……
「──原來它當過封印邪物的祭器。」陰氣與仙氣共存的由來,北斗以為已經找到合理解釋。然而,鍾馗明顯不被這段曾經說服,兀自皺眉苦思疏漏,因來前者奇道:「那隻封印住還要害人的鬼王已經被初代鍾馗收了,你還懷疑什麼?」
「如果到此為止,我的夢怎麼說?」
北斗一時無言。
倒是敖弒聽不下去加以詢問,從鍾馗口中知悉前因後果,便提供意見道:「眼見為憑,你們大可去拜訪財神。但是記住,別表現出急切的模樣,先以『歸還失物』試探杜平的反應為佳。到時候保持聯絡,我能給你們作參謀。」
「怎麼樣?」
聳聳肩,北斗把踢過來的皮球又踢回去,「你說呢?」
「贊成。」
事實上,他們也確實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長舌如北斗同樣無從廢話起,敖弒的建議自然零票反對被採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