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辰光

第五章　家族血宴

每個血族古堡就像一個大家族，許多古堡內部繪聲繪影的傳聞，總是流傳得比什麼都快，不過短短一個早上，艾森侯爵派遣手下逐個拜訪少數侯爵，所有公爵，甚至親王都未漏掉的消息，就鬧得整個古堡全都知曉。

而這些侯爵、公爵一反常態的熱烈回應，更跌破不少觀望者的眼鏡，霎時臆測滿天飛，光是粗略分門別類，就能歸出十來種不同版本。

可惜這些受到邀請的侯爵、公爵恰似已有默契，或者說看在隨邀請函奉送的血液之珍貴的份上，各個按函內要求，守口如瓶。

代表親王參加的那位侯爵，亦鮮少有人敢去糾纏，不提他口風同樣緊，僅人家親王代表的身分，就足以讓好事者三思而行。

不論如何，三日後的家庭晚宴，艾森侯爵的家門口一改連續十七年門口羅雀的淒冷，門庭若市，無比熱鬧。

如此景況，不但被家族成員冷落多年的艾森心腹不適應，連身為主辦人的艾森，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好在他很快就調適過來，親自到門口迎接來賓，一面讓屬下接收回禮，一面和那些侯爵、公爵說幾句純屬客套的沒營養寒喧。

自然，當三日裡行蹤成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艾森侯爵，以他昔日面貌出現在眾位侯爵、公爵眼前時，免不了又引發一場喧然大波。

這群老成精的傢伙一下就聯想到，艾森的復原代表什麼？

家族最年輕的侯爵，昔日的青年高手重新掌握自己的力量，那麼不難想像他絕處翻身、再起風雲的時代，即將來臨。

這些老狐狸開始精打細算，究竟應該拉攏他？保持友好？中立觀望？或者，與他的敵人合作，趁他還虛弱的時候，再把他打趴下？

縱然心裡有其他計算，他們表面依舊談笑風生，看不出絲毫異狀，時間的洗鍊，已經讓他們各個擁有傑出的雙面人本領。

艾森看在眼裡，也不點破，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頂多功力沒這幫老傢伙深厚。

這時，一位艾森心腹走過來，對他低聲說了幾句。

艾森點點頭，打發他再去忙碌。

「諸位嘉賓。」他開口，血族靈敏的聽覺一發現是主辦人要說話，很給面子的紛紛安靜下來，「今晚承蒙諸位不嫌棄，參予晚宴，分享艾森大病初癒的喜悅。餐點即將抬上來，煩請諸位朝兩邊牆壁靠攏，方便我們擺放。」

他說得很客氣，眾血族也樂於配合。

事先已被搬走大型傢俱的客廳，頓時空出好大一塊地方，六個心腹兩兩一組，搬出三張鋪有上好暗紅絲質桌巾的長桌，以「ㄇ」字型放置。

隨後連同莫恩的四衛，十名血族忙裡忙外，把一樣樣色香味俱全的菜餚餐點端上桌，不論路上爬的、海裡游的，沙拉、甜點、水果……乃至於血族最愛的鮮血，一應俱全。

莫恩則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面。

按照艾森的說法，堂堂血族帝王不該做伺候人的工作，否則被伺候的血族一定折壽。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害怕露出破綻。

要把一個帝王當僕人般的指揮，實在太難。

即使莫恩他老人家現在不追究，誰知道會不會哪天脾氣一來，翻起舊帳，給自己安上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那時候自己除了伏首認罪還能如何？難道要火上澆油地回答：「是您允許我那麼做的。」

那除了讓他死更快，相信不會有其他效果。

「諸位請隨意，廚房還有許多不用客氣。希望諸位都能有個愉快的夜晚。」

言罷，艾森端起一個盛有八分滿血液的高腳酒杯，對在場所有人舉杯示意，而後輕啜一口，便混入人群裡，融入一個數名在他危難時仍敢與他光明正大往來的侯爵，所組成的小圈圈。

幾位侯爵自然歡迎之至，這正好是給他們填補好奇心的良機。

「真是太神奇了，艾森。」大概是交情不錯的原因，這位髮色褐中帶金的侯爵，很大膽地打量艾森，一面嘖嘖稱奇地讚嘆：「這就對了，這才是我認識的情場殺手嘛！準備什麼時候復出？需不需要預先幫你宣傳一下？」

「宣傳就不必了，還沒到那時候。」艾森微笑著搖搖頭。

「哦，這就奇怪了。」一個子偏矮的侯爵有些納悶，忍不住調侃：「該不會小孩子當太久，禁慾過頭，決定從此不近女色當教士了？」

「當然也不是。」艾森聽了也不生氣，只是淡淡地解釋：「你們也曉得我現在的情況不太妙，要做那些風流事，也得先回復元氣、穩固基礎，才有閒心啊……幾位都是老交情了，應該不會拒絕艾森的邀請吧？」

話末，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幾位還在琢磨艾森會怎樣提出結盟要求的侯爵，萬萬沒料到他會這般乾脆、直接，一時之間全答不上話，因為這種問法，讓他們事先想好的說詞全無用武之地。

艾森也不催促，甚至他臉上不見絲毫急切。

他優雅的抿一口杯中血，慢條斯里地表示：「你們別急著回答我，先聽我說。為了聊表結盟誠意，我可以先向你們透一點底，在我背後，有位親王也不敢得罪的大人物支持，也不怕告訴你們，我能夠復原，全是那位大人物的功勞。」

幾位侯爵聽完內心均是波濤洶湧，不由自主開始揣測這位大人物是何方神聖？居然連親王也得禮讓三分，竟然擺平了困擾德雷家族十年的艾森侯爵詛咒謎團。

他們面面相覷，臉色變了又變。

艾森胸有成竹，神情輕鬆閒適。

期間，他還招來一位心腹吩咐幾句，讓他先去把情況稟告莫恩，並從莫恩那裡，得到願意接見的肯定答覆。

這一下，艾森的信心更加膨脹，他幾乎有九成把握，能使幾位侯爵與他統一陣線。

「呵呵，仔細考慮考慮，有興趣的話，散會後請留下來，我替諸位引薦。」

幾個侯爵麻木地點點頭，也不曉得有沒有聽清楚艾森的話。

「那麼，我不打擾你們思考了。」艾森退了開去，目光開始在人潮中搜尋，終於在掛著某幅名畫的牆邊，找到負責他這一派系的索克公爵，那個搶了他應得權力的傢伙。

為了保證下半個月的安全，這位公爵大人勢必得拉攏過來。

不過，公爵的小團體卻不是他一個侯爵能夠打進去的，所以艾森沒有冒失的去自討苦吃，反而耐心等到即將散會，索克單獨一人的時候，快速湊上前去。

「公爵大人。」

如果那幾位侯爵是搖擺不定的盟友，索克公爵就是冥頑不靈的絆腳石，既然搬不開，他只好請這顆石頭自己滾開。

「艾森侯爵啊，恭喜你重生了。」

「哪裡，是尊敬的魔神撒旦與偉大的始祖該隱垂憐。」艾森很是謙卑地回答，在他臉上一點也瞧不出深藏的野心，以及爵位被奪的恨意。

既然苦主都沒有重提舊事，索克也不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對過往那些不愉快隻字未提，只是不著邊際的同艾森扯些五四三的，直到艾森覺得人走得差不多，時機已成熟，才壓低聲音道：「公爵大人，您想知道是誰解決了我身上這個，幾乎傾盡整個德雷家族之力，也解決不了的難題嗎？」

索克神色一動，似乎意識到什麼，同樣低聲道：「艾森侯爵的恩人，自然也是德雷家族的恩人，他可是還了我們家族一位絕頂高手。艾森侯爵，你願意代為引見嗎？」

「樂意之至。」

艾森向前幾步，伸手虛引，「公爵大人，請跟我來。」

同時，那幾位被留下的侯爵，也在艾森心腹的招呼下，與艾森和索克走到一塊，一行人在一扇雕花木門前停下腳步，艾森輕輕敲門，「帝王大人，艾森可以帶人進去嗎？」

帝王！

一語驚起千重浪，索克公爵和幾位侯爵已經不是臉色微變，而是臉色大變。

可惜，現在即使打退堂鼓也來不及了。

「進來。」

沉冷嗓音響起之際，裡頭的人，已經替他們打開雕花木門，恐怖的帝王威壓洶湧而出。

沒有選擇，幾個血族貴族只好在艾森帶領下，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硬著頭皮，挪動些微僵硬的身軀踏入門後。

與血族帝王會晤，對任何一名血族來講，都是振奮緊張的一刻，對索克公爵和幾位侯爵來講也一樣。

但是很該死的，他們與血族帝王、艾森侯爵面談了三個多鐘頭，出來後卻只記得同艾森侯爵簽定的血誓條款，那位尊敬的帝王生得什麼模樣，是方是圓是扁？沒有一個記得，他們記憶裡僅剩一個高高在上的模糊輪廓，跟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的瞳孔，是幽藍色，是帶有迷幻色彩，看第一眼就無法移開視線，看第二眼就會深陷其中，看第三眼就會驚覺自己彷彿赤身裸體站在雪地裡，什麼隱私都瞞不住，連靈魂都能刺透的恐怖幽藍。

──懾魂眼。

亞弗自創的黑魔法，對等級在施法人以下的血族具備強烈威懾效果，能夠在他們生出背叛之念時給予恐懼一類的負面情緒，使他們警醒，或者在對方背叛意志堅定的時候，立刻反饋消息給施法者，讓施法者提前有準備。

一招對於駕馭屬下很實用的黑魔法，尤其莫恩又是利用亞弗的力量來施展，那便是帝王階級的懾魂眼，控制一個公爵幾個侯爵不在話下。

長談後的書房再度變得空曠，莫恩不發一語靠著椅背，感受動用不屬於自己的力量所造成的疲乏，暗下決心，定要盡快提昇實力，他需要鮮血，來自更高級、更強悍的生物體內的鮮血……或者，同族的血液亦無不可。

「……艾森。」

「是。」坐得渾身不自在，巴不得有事吩咐給他做的艾森，精神一振。

「有他們的幫助，在半個月內穩定根基可有問題？」

「沒有問題。」艾森嘴裡回覆著，腦子則快速開動起來，他從莫恩的問話和語氣中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就好像……長輩遠行前交代晚輩注意事項！

帝王大人要遠行嗎？大人的傷勢，似乎尚未痊癒啊。

「嗯。那你安排一下，把『莫恩子爵』外派為倫敦區外務負責人，這具軀殼的遺願，我必須替他完成。」

軀殼的……遺願？

本來還在暗嘆帝王大人傷勢沒好就要出去亂跑，害怕他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會失去靠山的艾森，一聽見這敏感的辭彙，立馬把憂心放到一邊，咀嚼話中涵義。

淡淡地瞥了眼艾森，莫恩繼續用頭疼又不得不做的表情，冷笑道：「否則你以為，一縷快消散的靈魂，會有能耐強取一個全盛期靈魂的軀體？我答應了他某些條件，才讓這傢伙心甘情願被吞噬。」

打了個激靈，艾森知道他的想法已經被莫恩看出來，索性一聲不吭。

莫恩也不在乎艾森有回沒回，他只是在替將來不符合一個血族帝王身分舉止的行為做保險。依照艾森的智慧，屆時他一定會想到自己今天說過的話，然後，什麼也不必說，有人就會自作聰明的加理由上去。

「可、可是……莫恩……」艾森最後還是沒憋住，小心翼翼地道：「你大可不必理會，對一個已經消失的人類……」

一道銳利的視線掃來，艾森沒說完的話被他很狼狽地嚥回肚子裡。

帝王大人生氣了……

不用說，不用看，光是憑感覺，那種全部針對他而發，森冷如尖針的銳氣便足以令他明白，帝王大人因為他的不當發言動氣──雖然他還不曉得自己哪裡說錯。

不過，他不需要傷腦筋了。

「哼，你讓我佔一個死人的便宜？」莫恩驟冷的聲音，已經公佈答案。

帝王的尊嚴不容冒犯，身為帝王自然也不會自己貶低自己，去做某些高位者所不恥，自貶身分的事情。

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某些人自以為是的無聊自尊心在作怪。

可是艾森能夠理解，因為他……更正確的說，貴族階級的血族都有無聊的自尊心，只是在乎的東西、存在的底限，不盡相同。

「是我失言了，對不起。」深吸口氣，他馬上致歉，心裡卻是苦笑不已。

從這個動作來看，儘管帝王大人曾親口下達命令，他依然沒辦法把血族帝王視作平級或屬下看待啊……血族的上下尊卑之分，果然對他影響深遠。

「那麼就交給你安排。」莫恩揮揮手，示意要他離開。

艾森會意，他這次終於記得不要行禮，逕自站起，轉身就去拉開房門。這時，莫恩的囑咐又響起：「希望我回來的時候，迎接我的，會是一個嶄新的艾森。」

標準的上位者口吻，讓艾森意識到莫恩在這一瞬間，把雙方擺在怎樣的位置上。

「如您所願，我尊敬的帝王大人。」他迅速回身，手臂平伸齊胸，恭謹的彎下腰。

從走廊看去，只見書房的門慢慢敞開，一人踏著穩健步伐走出，另一個人目送他離去後，又把門輕輕帶上。

作者的話：

首先還是感謝願意看到最後的各位朋友。

不過手邊的存稿也就到此為止，暫時這部故事沒有續寫的打算，也許將來某一天，它獲得出版社青睞，我們有緣會以實體書的形式再相見－－目前，也只能暫時說一聲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