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渾沌老祖宗

  「老鄉,走到這裡也差不多了,不管我們講什麼,神殿外的孩子們都不會聽見。」兩臂環胸的忌收住腳步,擺明不願再走。

  廢棄神殿內部沒有光線,不點個火把或來顆照明火球,根本伸手不見五指。偏偏忌兩種方法都沒有採用,他很乾脆的摸黑走路,照樣能知悉周遭任何風吹草動。

  至於忌又為何可於黑暗中行動自如,全與他的種族有關。

  忌並非人類,他是無形無體的虛無之族──渾沌的一員,渾沌一向憑感覺……通俗點的說法叫「心眼」,來觀察世界。

  好比剛才,他就「看」到還想繼續朝裡走的幽靈鬼王因為他止步,飄出一段距離後又折回來,不言不語,恰似已經默認自己對他身份的猜測。

  換句話說,所謂的「鬼王」根本不存在,人們繪聲繪影口耳相傳的幽靈鬼王乃是活物,是一隻不屬於這個世界物種的渾沌──而且是隻有潔癖,把神殿內打掃到一塵不染的渾沌。

  「別裝神弄鬼了。為了與其他生命物種有效溝通,每隻渾沌都有初始人型。我不習慣和翻滾不休的霧狀體說話。」忌的話很直接,不客氣到讓人懷疑話脫口前,有無經過大腦思考。

  「……故鄉的孩子,如今說話都這班直來直往嗎?」幽靈鬼王的感概直接響在忌腦海裡,這是渾沌一族慣用的溝通方式。

  快要遺忘自己是隻渾沌的忌,內心忽然湧起熟悉懷念之感,這讓他懶得再計較幽靈鬼王富含貶意的感概。

  「孩子,你的名字叫忌?」幽靈鬼王問著,大量黑霧在問話期間盡被收歛於虛影人型,他現出不知多少歲月未顯於人前的實體──赫然是一端莊賢淑的中年美婦形象。

  「孩子,我叫禁,八千歲渾沌,是和你一樣擁有吞噬同化之力的禁忌之子。」不再空洞的溫婉女音,脫口竟是一段讓忌徹底石化的震撼自我介紹。

  實際過了多久,忌不清楚,他只覺得從思考斷線到重新連上之間,有好長好長的一段空白,從張開的下顎痠麻程度推斷,時間鐵定不短。

  「妳……妳真的──」

  「不錯。」禁對表情扭曲的忌露出安撫中帶寵溺的笑,「囚困到死,幾乎是渾沌族禁忌之子的宿命。不過現在看來,我不會是最後一個逃離宿命的渾沌。」

  禁的善意,忌感受到了。

  只是不再緊張的他,依然有點兒無措。

  同鄉居然是老祖宗,前後強烈反差讓忌依稀搞懂冒險小隊初見他時的心情了。

  「這個……這個……」忌實在很想告訴禁,因為他成了時空旅者,過去已被抹消,所以在渾沌族的記憶裡,禁仍然是第一個逃脫成功的渾沌。

  然而未免不瞭解但強悍可見一斑的老祖宗因為「真相大白」,失望之餘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忌「這個」半天,也沒這出個名堂來。

  禁卻誤會了忌的反應,以為他是乍見她而激動……畢竟渾沌平均壽命萬載,她八千歲,的確是個骨灰級的老渾沌。

  「孩子,不介意就叫我聲禁奶奶吧。」禁的臉色越發柔和,似乎被忌激發了她的母性,「死亡沙漠有許多我的化身,包括那頭百足鐵盔王……你在外面的戰鬥我全知道了。」

  「那頭鐵盔王,是妳驅使的?」

  忌臉色忽地一凝。

  任誰得知自己被監視卻毫無所覺時,都沒辦法無動於衷。

  「呵呵,別生氣。我只是想告訴你,禁忌渾沌的吞噬同化之力,你尚未完全理解。把被吞噬物種之能化為己用,僅是最低層次應用。至高層次,應是隨時能讓被吞噬物種恢復到擁有獨立意識的個體,吞噬越多,分離越多,一渾沌可抵千軍萬馬。」禁神態傲然,語調鏗鏘地解釋。

  愣愣看著一掃溫婉形象,變得強勢自信的禁,忌停頓三秒鐘,伸手往自己大腿狠掐一把──「痛!痛痛痛痛……」不慎施力過當,忌差點疼出眼淚。

  「不是作夢……」他苦笑著揉大腿。

  禁不由莞爾。

  「孩子,我不強迫你立刻接受我耗費八千年的實驗結果,不過請你聽我說完。禁忌渾沌的吞噬雖是種強制力量,但吞噬不等於消化,而是有機率的將物種封印於渾沌腹中的無盡世界,然後同化他部分力量而已。若你就此置之不理,總有一天,物種會破封甦醒,從體內和你展開對抗,直到殺死你,或被你殺死。」

  平靜語氣並無半絲開玩笑的意味,正是這種淡定,讓忌抱緊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信念。

  「那我該怎麼做?」忌開始冒冷汗,從吞噬並成功同化物種那一日算起,大概有個百餘年光陰了,天曉得那個鬼封印還能撐多久?

  再說,青龍、朱雀、白虎、玄武、黃龍……哪隻都不是他單打獨鬥能幹掉的,當年是運氣!全是好到嚇死人的運氣啊!為此,他還整整發呆一個星期,老以為自己其實還沒睡醒。

  「主動喚醒被吞噬者,於體內再次擊敗他。屆時,無論他意願如何,皆唯有成為你的分身一途,你亡他亡,他亡你傷。不過好處也顯而易見,同化的被吞噬者力量得以全部釋放乃其一;雙方實力有長足進步乃其二;收服其他被吞噬者更易乃其三。」

  禁伸出三個指頭點數,看著忌,語重心長地加了句囑咐:「千萬記住,禁忌渾沌初始力量不強,切莫好高騖遠,吞噬比自己強大太多的物種。」

  「……親愛的禁奶奶,您現在說這些會不會太遲了?」忌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用怎樣的複雜口吻,在心裡補上這段話。

  當初他就覺得奇怪,為何渾沌吞噬如此之易,連五方神獸都輕而易舉「吃」下去,還沒有消化不良……原以為他們是被逃亡中,極需力量傍身,又有幸運之神眷顧的他,耍下三濫手段弄暈的緣故……現在看來──

  「……禁、禁奶奶……禁祖宗……」無力的聲音帶上哭腔,強扯出的笑比哭還難看,忌現在連想死的心思都有了。

  慢性自殺!他一直在慢性自殺啊!

  多半是忌的表情當真難看得詭異,連禁也無法再將之與過度興奮之類的正面情緒狀態作聯想,遂問:「我的孩子,哪裡有困難嗎?」

  「有!」

  忌完全進入死馬當活馬醫的豁出去心態,他的念頭很簡單,如果禁祖宗也無能為力,他就多跑幾個世界尋求辦法吧!倘若真的無法可解,那麼,封印破解之日,他便和五方神獸同歸於盡!想要他的命,他說什麼也要拖五個墊背!

  這就是忌,忌的性情一向剛烈,在與他意願相左的重大事件上,永不妥協。

  「一般而言,封印可以持續多長時間?」有了既定目標,很快重新振作的忌,少有的開動腦筋把問題整理出來,一條條發問。

  「普遍來說可以封印三到四百年,足夠渾沌提升實力。不過若渾沌過於頻繁使用被吞噬者的力量,則會導致封印減弱,甦醒加快。」估計也是知道情況哪裡不對,禁很有耐心地給予解答。

  使用力量最頻繁的……忌暗暗思忖:「青龍?不對,木屬性力量主生,我殺人比較多;白虎?削金斷玉的力量是不錯用,可應該不是最頻繁的;玄武?烏龜殼好像只有防禦時才會用上;黃龍?重力控制挺好玩,可惜不太會用;朱雀?對!就是朱雀!大範圍的火焰轟擊,我喜歡啊!」

  可是這樣一想,火焰攻擊帶來的快感立刻消弭大半,因為不用多久,第一個醒來的肯定是朱雀……他還沒想好,將來怎麼應付自己的「快感」。

  ……會導致頭皮發麻的事情,還是暫時別想的好。忌打定主意,逃避似的把注意力放到第二個問題上。

  「如果渾沌的力量不足以擊敗被吞噬者,有沒有補救方法?」

  這道問題,已經在很大的程度上說明忌所面臨的困難,禁這個活了八千年的好妖怪只需稍想,立刻把忌的窘況猜個八九不離十。

  「孩子,我看見你使用火的力量,你吞噬了一隻鳳凰?」禁瞇了瞇眼,風姿綽約的美麗臉龐上,浮現淡淡擔憂。

  「是鳳凰就好了……」忌小小聲嘀咕,「我吞了一隻和鳳凰同源,但更高一階的朱雀……不止朱雀,還有青龍、白虎、玄武、黃龍……」心一橫,忌索性一股腦全說了。

  當年的他,應該叫做初生之犢不畏虎吧!才敢一口氣吞噬五方神獸,也不怕貪多嚼不爛。

  後悔啊後悔,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賣,時空旅者的能力也不允許用來干預命定之事的發展,否則能力反噬,過往消逝的時間將瞬間加諸在該時空旅者身上,有多少時空旅者的種族壽命,能扛過千百萬年的時光洗禮而不死?

  說這是最嚴厲的酷刑,一點也不為過。

  正因如此,時空之輪制訂的穿越守則才會鬆散到放牛吃草的地步,誰也不會有興趣拿自己的小命,以身試法,看潛規則是否靈驗。

  「……五方神獸……」

  或溫婉隨和或強勢霸氣的禁,在喃喃說出忌吞噬的物種統稱時,首次出現失態,茫然眼神雖然看著忌,但忌始終不認為是在看他,倒像在看某個取代他所在位置,其實根本不存在的怪物。

  好半晌,禁回過神,苦澀地搖頭。

  「孩子,你好大的膽子。」語氣中有責備也有關切,更多的憂心忡忡,顯然禁著個八千年渾沌,也沒遭遇過忌的情況。

  除了摸摸鼻子,乾笑兩聲,忌無言以對。

  年少無知嘛……很不巧某些時候,「無知」和「愚蠢」是同義詞。

  「辦法不是沒有……」禁猶豫了下,似乎該考慮是不是該點燃這達成條件艱難的希望。但是一瞧見忌精神一振,洗耳恭聽的模樣,她的心頓時一軟,「假使你有足夠的勇氣,以及對某個人生死相托的信任……」

  儘管是點到為止,可是忌一百多年的生命也非白混,說到這種程度,夠他理解禁想要表達的意思了。

  「妳有方法讓外力幫助我?」

  「嗯。由我施法,確實有辦法讓一個人進入你體內的無盡世界,協助你收服被吞噬者。不過……這方法只是理論上,目前為止,尚未有渾沌嘗試過。幫助你的人,有可能一去不返,或者他對你有歹意,那麼,在你體內的他,隨時可以反戈殺掉你。所以此一人選,定要審慎選擇。」

  禁的話語讓忌的心情經歷了一次大起落。

  當禁表示有方法挽救忌必死的命運時,忌雀躍過,為死亡陰影與他脫離而開心;當禁的語氣出現轉折,忌的心揪緊了下,按經驗接在好話後的轉折語,十句有九句是壞話;當禁說出轉折語後的滿足條件,已有心理準備的忌,照樣頃刻間愁雲慘霧罩頂,就差瑟瑟秋風彰顯悽涼。

  「……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忌說話模糊不清地抱怨。

  他那張菱角分明的俊臉,顏色已經快跟某些綠色蔬菜差不多了。

  忌是相信前世今生、六道輪迴的,因為冥神勒德克諾斯既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客戶。從冥神那裡他知悉許多關於冥界的秘辛。例如──

  各個世界掌管生死輪迴的神祇,其實都是同一個神飾演──意即勒德克諾斯是個角色扮演狂神,更透露出「原來主神等於一群悠閒過度的神經病」的訊息。

  又例如──

  空間位面何其多?冥神不可能每時每刻每分每秒,親自處理每份死者審判裁決,故,生死判官們就成為可憐的被壓榨高級勞工。

  ──勞心勞力,無事不「勞」的勞工。

  「可是我好像比生死判官還命苦啊……」

  某渾沌多想躲在黑暗的角落劃圈圈,等人來安慰他,幫他解決問題……「不過這是不切實際的!」某渾沌內心的理智部分吶喊。

  那他應該如何是好?

  勇氣他從來不缺,沒膽的人也入不了時空之鑰的特殊信件部門。

  朋友他從來不少,他不僅旅居各地,同樣遊走各界,朋友種類五花八門到可以辦一場種族生態博覽會。

  但要說能夠福禍相依、生死與共的刎頸之交……即使他朋友圈中有人具備潛力,此時此刻,人海茫茫,他去哪抓人出來?

  ……馬上交一個新朋友培養,不曉得來不來得及?

  面對後生晚輩現場即席「忘情」演出,禁的理智告訴她:「孩子在苦惱,不可以笑。」感性卻慫恿道:「想笑就暢快的笑吧!憋著會內傷。」

  兩方思想僵持不下,結果導致禁水潤的紅唇越揚越高,又為了拉回原來的弧度拼命發抖,形成一條斜上撇的奇特唇線。

  「忌,孩子。」

  靈魂交流的震撼,喚醒了沉浸在自我世界的忌。

  「有……」某渾沌有氣無力地應聲。

  他還沒煩惱出結果呢!

  「你過來。」

  攤開一雙白皙藕臂,禁往前跨一步,玲瓏曲線在寬鬆衣物下若隱若現。

  忌的眼神一下子渙散開來,思緒短暫放空。

  他大邁步走過去,乖乖讓禁擁入懷裡,身體全然放鬆,頭顱靠上禁纖弱的肩膀,漆黑眸子緩緩闔上,莫名的舒適安寧,充斥滿他的身心。

  摟緊懷中全無抵抗意志的英偉男子,禁也閉上她充盈柔和水光的美麗眼眸。

  假使這一刻有人在側,必會懷疑自己眼花,或者大為讚嘆眼前所見──俊男美女相擁的唯美畫面,果真華麗而短暫,猶如鏡花水月,轉眼成空。

  是的,成空──他們消失了。

  「睡不著?」女孩子帳篷的簾門被掀動,擁有一頭亮眼金黃柔絲的菲菲探出一顆腦袋,瞧著坐在火堆旁,一手撐著腮幫子,仰頭看天的提修。

  「妳不也一樣。」

  側過身子,提修朝披上旅行斗篷,鑽出帳篷走到他身邊坐下的菲菲微微一笑,恬淡的笑容不知怎地,居然令菲菲有種神聖又安寧的感覺。

  就好像重返母親的子宮,泡在羊水裡,可以什麼也不管的那份寧靜安詳。

  看著提修的笑顏,萌生如此感受,對菲菲來講已經不是第一次。

  他們的隊伍組成時間很短,只有兩年,彼此也不是全部知根知底,能走在一起,純粹因為投緣,覺得和其他人一起冒險,會很愉快。

  因此,對於這份感受,菲菲始終埋藏在心底,一開始她是怕被人嘲笑純屬幻覺,到了現在,她則覺得這樣什麼也不說,心底反而多了一份甜蜜。

  這兩年,是她過得最充實快樂的兩年。

  沒有爾虞我詐,不需要謹慎算計與小心被人算計,令她疲憊的心,得到充分的休息和解放……儘管她很清楚,能夠快樂的時間,不可能長久。

「提修,讓兩隻黑武士給我們守夜,你會不會不習慣啊?」

  這個問題在菲菲心中徘徊很久了。

  提修是幽冥祭司,雖然不像光明祭司那樣,一見不死生物就喊打喊殺。可是要眼看著兩隻身披斗篷,背後有一對肉翅,極可能是魔族屍體製成的黑武士走來走去巡邏,心裡應該多少會有疙瘩吧?

  「忌叔叔的好意,哪有習不習慣的?」提修笑笑,看樣子並不介意有不死生物在面前晃盪。

  「是嗎?我心裡倒有點毛毛的。」菲菲老實說。

  但真正會讓她食不下嚥,絕非披著斗篷,外形完整的黑武士;也非不死生物中最低等,只有白花花骨頭架子的骷髏;而是拖著大塊大塊腐肉、爛肉,又流血水又流膿,形象噁心的喪屍。

  「幸好忌叔叔帶來的不是喪屍。」

  否則她寧願整晚不睡,自己替全隊守夜。

  「呵呵,其實喪屍也沒那麼恐怖,它們只是模樣恐怖了點的傀儡,並沒有自己的意志。」提修開導。

  菲菲輕輕搖頭,苦笑道:「那是你心理素質強悍,不說女孩子,許多男生也怕喪屍怕得要死。喪屍那副尊容,比任何精神魔法還要有殺傷力。」

  提修沒再接話,他知道世俗觀念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改變的。

  兩個人坐在一起,湊著火堆,搖曳的火光照亮他們的臉,也映出他們彷彿相偎依的影子。

  「小倆口很甜蜜嘛。」

  調侃的聲音忽然響起,兩個不知道神遊到什麼地方的孩子一驚,無意瞥了眼沙地,赫然發現多出一道影子。

  兩顆腦袋瓜一仰,立刻對上一雙漆黑眸子。

  「忌叔叔!」

  「好啊。」忌抬手招了招。

  與禁相擁,消失在神殿內部的忌,居然安然無恙的出來了。而且看他安定的神色,顯然危急的解封時刻,獲得了一定程度的緩解。

  其實稍早前的那一陣消失,並非真正的消失,只是在禁主動,忌被動的情況下,兩人雙雙恢復渾沌的原型,因而導致的錯覺。

  渾沌與人型的轉換,僅佔據掉幾分鐘的時間,然後忌便清醒了,接著從禁那裡得知,她剛才的舉動既是幫他做檢查,也是替他挽救體內岌岌可危的封印。

  「孩子,朱雀的力量,你暫時別再運用。」當時的禁,臉色蒼白地吩咐:「我雖然強化了封印,朱雀的甦醒之日依然很接近。切記,尋獲能託負生死之人,馬上來找我,我們先解決朱雀的問題。」

  一個關心自己的長輩,忌自然會把她的話往心裡放。

  何況他看得出來,禁為了替他穩定體內的封印,著實耗費掉許多力量,臉色才會那樣難看。這更體現出,禁對他的心意之真實。

  至於朱雀的力量別再運用這點,也好辦,他使用最少的是青龍之力,今後在問題解決前盡量只用青龍之力,相信安全係數會高許多。

  「我知道,禁奶奶放心。」

  「好孩子。」禁面露欣慰,「你來找我,肯定還有其他事情對吧?」

  被這一提醒,忌才想到他是來送信的,趕緊把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拿出來,遞過去,順便交出的還有一張時空之輪會員卡。

  「禁奶奶,盒子是給妳的包裹。不知道妳有沒有聽過時空之輪這個組織?」

  「時空之輪?做什麼的?」禁邊問邊打開手裡的盒子,似是忽然靈光一閃,反問:「難道是專門送東西的組織?」她一揚打開的盒子,裡頭是一枚戒指。

  瞧見戒指,忌頓時想起他答應孩子們的事情。

  只是在提之前,並不差他說幾句話的時間,所以忌決定先擴展客源再說。

  「是的,時空之輪包送信件、包裹到各界各地,只要是會員,指定的收件人與地點確實也存在,時空之輪就有辦法把信件包裹送達。而我們時空之輪的服務人員,又被稱作時空旅者,或者禁奶奶可以乾脆叫我們信差。」

  「穿梭在任何世界?那的確是空間。」禁翻看著那張會員卡,隨口問:「那麼時間呢?既然叫『時空旅者』,代表你們也有穿梭時間的能力才對。」

  「啊,是的。」忌摸摸頭,他剛剛確實少說一句:「我們也可以穿越時間,送達到過去、現在、未來,不過這方面的控制極其嚴格,必須在不對既定命運造成影響的情況下,才能送件。以平均數值來看,十年也未必能有一份信件送出。」

  所以補上最後一句,是因為他看見禁臉上的躍躍欲試,未免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趕緊先予以打擊,抹掉禁的念頭。

  「這樣啊……」

  見狀,忌偷偷鬆一口氣。

  「加入會員有什麼程序嗎?」禁接著問,看來剛剛的否定並未構成太多影響,她的興趣還是被勾起來了。這種會員制的東西,這個世界也有,都是有錢人的玩意兒。她聽說過幾次,實際上參與卻是第一次,說不想嘗試,絕對是騙人的。

  「卡片上有一個星型的孔,滴血就算完成註冊。時空之輪那邊,自會在這張卡片編號下建立個人檔案。」渾沌原型沒有血液,但人型卻有,所以忌才這樣解釋。

  禁滴血,完成註冊,流轉水光的美目又看向忌。

  「孩子,你尚有件事沒說吧?」

  彷彿未卜先知的一句話,讓忌原本要開口詢問「幽靈鬼王的戒指」這一任務的話,一不小心又吞回肚子裡。換成一句:「呃……禁奶奶怎麼知道?」

  「你帶來的東西,九成是外面小小孩的任務目標。拿去吧!」

  信手一拋,禁似乎對戒指一點也不在意,倒是忌手忙腳亂一會,才抓住突然丟過來的戒盒,愣愣反問:「給我?」

  「是啊。你不是答應了孩子們?」禁又露出慈母對待頑皮孩子的神情,笑道:「我只有一個要求,你要跟孩子們回去,確定他們完成任務。」

  禁的爽快,讓忌有種作夢的感覺,因為實在太容易了。

  一直到現在,他不曉得幾時在兩個孩子中間坐下,心裡仍然覺得戒指入手的過程,輕易到不可思議。

  「忌叔叔,盒裡就是幽靈鬼王的戒指?」菲菲問。

  「對。」

  「忌叔叔,你怎麼拿到手的?」提修問。

  「她送我的。」

  「咦?」菲菲、提修異口同聲地問:「鬼王送給你的?為什麼?」

  也許這次的聲音比較大,恍神中隨口回答的忌,終於低頭看了看左右,一聳肩,不負責任地道:「我怎麼知道。她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我必須跟著你們,確定戒指交到冒險者公會,你們任務完成。」

  「耶?」又是男女合聲。

  「好了好了,不要咦咦耶耶,通通給我去睡覺!你們還想不想完成任務?」忌搭住兩個孩子的肩膀,把他們拉起來,往各自的帳棚推去。

  「那忌叔叔你今天睡哪?」被推進去以前,提修趕緊問了句。

  忌拍拍提修的背,不以為意地道:「我睡哪你就不用擔心了,快睡吧!」

  「這樣就可以了吧……」

  望著忌離去的方向,禁沒有恢復渾沌的型態,也沒繼續當她的幽靈鬼王,只是以人類型態呆立著,喃喃自語。

  原本她也沒奢望空無一人的神殿會有聲音回應她,偏偏還真有個低沉蠱惑的男人嗓音回道:「對,目前這樣就可以了。」

  禁沒有回頭,甚至在此之前,她根本不曉得有人出現在她背後。不過那個無聲無息出現的「人」若是「祂」,一切都解釋得通。

  「冥神殿下。」

  「妳做得很好。」

  話音方落,微弱的暗金光芒從禁身後亮起,逐漸照亮這條神殿深處的迴廊。

  光源的起點,一名如墨黑髮及臀,充斥危險與侵略性的黝黑星眸深邃的宛若有另一個宇宙在內環繞,身罩一襲深紫長袍的神祇,靜靜站在那兒,唇畔掛著勾魂的淡笑。

  回過身,瞧著面前這位威能強大的神祇,禁的心裡五味雜陳。

  當年被囚禁的她很弱小,沒有外力幫助,是怎樣也不可能離開那她應該住一輩子的囚牢。

  是他,這個世界的冥神,她故鄉世界的閻君,在弱小的她茫然無助時伸出援手,帶她離開斬斷她飛翔翅膀的世界。

  偏偏這只是一場利用,他救她,僅僅因為她是構成未來命運的一環,單純又無情的理由,深深刺傷年幼的她,懷抱天真幻想的心。

  不過冥神的直白話語,也讓她更早明白世界的殘酷,有了在離鄉背景的新世界,生存下去的力量。

  「……殿下,您提供的方法,救得了忌那個孩子?」

  她不應該質疑神的威能,但是,她更擔憂那個與她同病相憐的孩子。

  「可以,這是我欠他的……」勒德克諾斯在心裡回答,說給禁聽的,卻是另外一個理由:「當然。世界平靜太久,五千年前的帝國居然延續至今,這並非一個世界成長的正常軌跡……世界正在退化,再不做處置,末日終有一天降臨。」

  「您要一個才百來歲,依照渾沌族計算方式還未成年的孩子,去阻止世界末日!」禁驚愕地大叫。

  在此之前,她完全不曉得冥神竟是如此打算。這樣的使命,對一個孩子來說,實在太過沉重,倘若她一開始便知道冥神的意圖,或許,她會代替忌選擇死亡做為歸宿。

  「呵呵,禁,妳太激動了。」

  勒德克諾斯倒不是很在意她的失態,不久前才經歷過輪迴的他,比任何神祇更能體會芸芸眾生的七情六慾,「妳可以把命運看做一張大網。必須由很多人的線交錯在一起,才能編織成網。忌只代表一條線,憑他,左右不了世界未來。」

  「他的任務,只是當一顆石子,於適當時機,在『世界』這潭死水中製造漣漪,引動整個水潭。簡單說,他僅僅是個引,帶動命運之網上其他『線』,使整個世界重拾活力的引。」

  勒德克諾斯的心情顯然很好,不喜歡解釋的他,難得一次解釋一大堆東西,聽得本來很生氣的禁,一下子呆住了。

  當年,幼小的她可沒少因為問題太多,而大吃苦頭。

  不過發呆也只是一下子的事情,智慧生命總是擁有好奇心,已經八千歲的禁也不例外。她立刻用若無其事的口吻追問:「殿下,如此說來,那個戒指,還有外面那個冒險隊的任務……」

  「不錯。戒指的寄件人是我,任務的委託人也是我。」

  「莫非關鍵是那個戒指?」禁一皺秀眉,敏感地抓住問題癥結。

  「是啊,換在別人手上,那個戒指不會有用處,不過放在忌手裡,那個戒指會是他獲得一個永不背叛,甚至願意為他而死的助臂之關鍵。」

  「那,忌需要特別做些什麼嗎?」

  「不需要。隨心所欲,做他自己即可。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留在這個世界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他愛做什麼都可以,即使想當個魔王玩玩,我也舉雙手贊成。」

  言及此,勒德克諾斯若有深意地覷著禁,擒在唇角笑容,危險中又多了一分誘惑,似乎正在引誘無知少女,當那撲火的飛蛾。

  勒德克諾斯果然無愧於魔族敬稱他的封號──邪神。

  可惜禁沒有陶醉在勒德克諾斯惑人表象裡的餘裕,她感覺到刻骨銘心的顫慄,就源於面前兀自笑得醉人,星宇般深邃的黑眸中卻不見絲毫笑意的冥神殿下。

  那是彷彿連靈魂都可以看透,足令身為虛無之體的渾沌,也惶惶不安的銳利視線。

  「說這麼多,渾沌禁,妳也該安心替我辦事了吧?」他緩緩開口,低沉嗓音裡剩下冷肅,不留半點愉悅,「記住,他下次來見妳時,該做的做好,不該說的最好一個字也別透露。任何一個小小的舉動,都可能導致命運改變,妳不會希望見到這樣的結局。」

  禁眨了眨眼。

  的確,勒德克諾斯的話,說進了她的心坎裡。

  不知怎地,忌那個初次見面的小渾沌,居然只用一次會面,就擄獲了她的心。無關乎男女情愛,是那種母親對孩子殷殷期盼、小心呵護的心。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這一次提問,禁格外小心,她已經知道冥神不是心情好,只是不希望命運出現變數,所以才多費口舌同她解釋。

  「說。」

  「忌擔任『引』的任務,什麼時候會開始?」

  「當他與命定的助臂碰面,引的契機自會發動。」勒德克諾斯這回說得很簡略,而且晦澀不明。

  會這樣,主要是因為命運之神自己都說不清楚,號稱執掌命運的命運之神,其實只能在每個生命的命運上做小幅度的改變──縱使這個「小幅度」對芸芸眾生而言,已經稱得上奇蹟──並無法支配。

  既然這事兒連身為主神的命運之神,都搞不明白,冥神麾下生死判官手中的生死簿,記錄更簡單,勒德克諾斯又如何說個條理分明?

  「我明白了。」她恭敬地低下頭顱,「殿下您儘管放心,禁會完全遵照您的要求。」

  「但願如此……」

  暗金光芒歛盡,冥神飄邈無蹤。

  僅存他的聲音,迴盪在廢棄神殿的深處,越傳越遠,越遠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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