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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錄一〉

冥界,往生者的國度,一個連天氣變化都穩定猶如被法則約束的界域。它的規律程度已經達到只要在冥界定居超過一年的幽冥神族,或者尚未安排重入輪迴的亡魂,都可以大致上摸清天氣變化,做到觀察三日,就列出往後二十七日的天氣預測。

然而,即便是這般穩定規律的天氣變化,依舊難免會有脫離冥界居民與暫留客預測的時候。

那是遷居冥界的幽冥神族最不喜歡碰見的情況。

往往,那意味著神殤──冥界有高等神祇殞落。

譬如當年橫行冥界,諸多幽冥神族都束手無策的那場詛咒型瘟疫蔓延時,冥界就迎接過一場持續半個月的風雪連天……那年,掌管地獄的典獄長以高等神祇之尊,殞落在令諸神措手不及的瘟疫裡。

現在,冥界又一次迎來不規律的天氣,迎來驚人的狂風暴雨、閃電雷鳴,那粗大到彷彿要把天空撕裂的雷霆神族人看在眼裡,只覺得心中不祥預感越發強烈,偏又沒有頭緒,委實猜不出如此短暫的間隔,究竟哪位高等神祇將追隨他們紅顏薄命的典獄長而去……

莫非是冥神雙衛之一?或者生死判官?

心懷憂思的諸多神族人根本不曉得,他們列出的「死亡名單」上幾位候選,早些時候爆發了嚴重衝突,幾秒鐘前才剛被強橫的幽冥神力掃出主廳,齊齊摔在冥神殿密議重大事件的核心主廳大門外。

他們面前就是一扇重重關上的碧青色石門,門板上,封印用神族符文光華閃爍。一段幽冥神族特有的紫金紅血液所書短語,徐徐在石門上顯現──

 

以吾之血脈為鑰,以吾之神格為契,引吾之神魂歸位。

 

「……血脈為鑰……」

「……神格為契……」

「……以為神魂歸位憑依……」

三個人,三句話,他們各自在心裡唸叨著,竟是連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都顧不得,就著摔落姿勢動也不動的原地思索。

「哈、哈哈哈哈!」

一陣猖狂的大笑陡然響起,無禮打斷另外兩人思緒。只見服裝一黑到底的聲音主人率先站起來,一抹臉上鮮血,笑聲不止,桀鶩地道:「好一個『血脈為鑰,神格為契,引神魂歸位』──本座拭目以待這天到來!」

笑罷,他扛著比人高的血鐮,揚眉冷覷傷勢遠重於他,暫時爬不起來的兩位同僚……噢,對於暗算冥神引發這場混亂的他來講,應該是「前同僚」了。他看著他們,嘲諷地揚起嘴角,冷嗤:「真是好眼神,想咬死我?」

回應他的是沉默。

不過狂態畢顯的黑髮神祇至少還能從與他並稱雙衛的右衛表情上看出,她是恨他恨得咬牙切齒──儘管對他來講,這點負面情緒根本不痛不癢。反倒是此地不宜久留,他該為這次不算失敗也不算成功的刺殺,動用後路了。

旋身,做為唯一還能行動自如的高等神祇,他大搖大擺揚長而去,連那混著他的血、冥神的血,以及右衛和生死判官鮮血的血衣,所沿途淌落的血跡彷彿都在嘲笑他背後兩個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張嘴必然吐血的冥神忠臣,是那樣軟弱無力。

 

〈節錄二〉

「幹掉他!幹不掉就綁回去讓老師幹掉他!」洛穆是這樣理解尊主給他的任務,也是這樣一絲不苟的具體執行。

薄紙白紋顏色甫固定,他旋即撥劍出鞘,鬥氣注入劍身,長劍登時透出混入血色、帶出邪異感的暗金光暈;他同時蹬步爆發腿肌蓄積的力道,疾如飛矢迅速拉近與勒斯的距離,劍鋒瞄準心臟──突劍、直刺!

興許距離真的太近,亦或勒斯沒想到洛穆會發瘋般突然下殺手,他臉上仍凝固著洛穆爆起前一秒的表情,大腦遲未反應過來。

一劍不偏不倚,給勒斯來了個透心涼。見狀,洛穆不喜反驚,他可不記得自己劍上附有使人受創後分解成片片碎塊的功能,既然問題並非出自於他,那麼……本能牽引,洛穆火速遠離原先站立處。

「嗤!」

空間刃筆直切落,洛穆一片移動中揚起的衣角成了替代犧牲品,與空間刃直接接觸的部分甚至被空間刃震盪餘威化作粉末飛灰。

有備而來的攻勢自然不可能一記空間刃就宣布完結,怎麼說都是第一輪接觸,勒斯當然得想辦法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為了滿足這項條件,洛穆的預定落足點可是每一個都不安全,無論往哪個方向竄,都有一個形似閃電裂痕的「空間切割」陷阱在等著他,只消一落足在定點上,馬上一陣霹靂啪啦疾響,切割點當真閃電似的放出無數「雷電」,揪住洛穆那條承重腿就一頓毫不留情的絞殺!

瞧那陣勢,分明流露出不把好好一條腿絞成無法分辨原來面目的肉糜,絕無善罷干休可能的狠辣。

遺憾洛穆身為聖騎士,肉身鍛鍊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下的每日功課,其肉體表層之堅韌,早已遠遠超出正常人類,幾可媲美鐵皮角犀、震地巨象一類表皮粗厚耐磨的魔獸,且當屬其中佼佼者。

面臨空間切割對肉體的犀利破壞,洛穆當即引導部分鬥氣從內灌輸在右小腿,同時起強化與保護效用,旋即大量帶有血色的暗金鬥氣在小腿表面爆發,一來暫時隔絕空間切割發出的細小空間刃,二來提供洛穆蹬踏時可借之力。

他連忙躍起,然後──疑似霉運纏身的換左腿落入另一個空間陷阱……

洛穆當場飆了髒話。

無他,勒斯得勢不饒人,趁著洛穆腳拔不出來,揚鞭劈頭蓋臉就是一通鞭撻!

慘遭名符其實的「打臉」,洛穆又痛又氣,兩頰火辣辣紅勝烈陽,臉上所有可以冒青筋的地方則爬滿或大或小的鐵青筋絡,看上去好像再有稍強烈點的刺激,這位驕傲的聖騎士隨時能上演爆血管,讓滿身熱血噴泉般射出。

僅存的理智告訴洛穆,不管如何屈辱,陣腳絕不能亂!他無法可想,只好大吼,試圖把怒氣藉此紓發出去。

孰料這一嗓子倒發揮了意料外的效果,竟因下水道封閉環境加乘,形成具備殺傷力的聲波攻擊,導致勒斯猝不及防,一震之下,間不容髮的快攻節奏出現破綻。這下可好,機會立刻被洛穆抓住!

戰鬥就是這樣,一對一尤其如此,每一秒鐘的疏忽都可能變成敵人扭轉勝敗的關鍵。

別看魔導士因為職業特殊性,各個都是越階戰高手,跨一個大階級挑戰屬於家常便飯;真正聖階畢竟實力擺在那,絕非能夠隨便搓圓捏扁的人型靶。倘若這個聖階還怒氣衝天就更不用說,只要他理智沒被怒火燒光,戰鬥力翻倍都是基本的。

何況洛穆所修習鬥氣,性質格外爆烈,說好聽點是侵略性強,說難聽了,根本是一旦發狂六親不認!很不幸,洛穆如今正往「六親不認」道路大步向前往奔!他發誓,一定要把眼前該死的魔導士──沒錯!魔導士!挨了那麼多下還分不清敵人等階他就該去死了!

總之,他發誓要把眼前的魔導士挫骨揚灰!

洛穆如是想,人也隨著心意動作,於是空間有限的下水道第一個倒楣,兩側牆面花的花、裂的裂、塌的塌,只因為洛穆揮劍欲砍空間位移中,身影無處不現的魔導士。

一次次見對方千鈞一髮的閃過,一次次增加對方的精神壓力,洛穆此時一點都不急,他曉得自己速度不夠快,只能像圍獵的狼,等待獵物在生死一線的逼迫中不慎露出破綻……然後,一劍重創!

他有這份信心,因為幽冥鬥氣就是這樣強調殺傷力。

忽地,一絲隱晦波動挑動了洛穆的感知。

「逮住你了!」

頓步、止勢、迴身,三個動作一氣呵成,洛穆本來前衝刺擊的姿勢霎時轉變成側身迴旋斬!勒斯的身形就在長劍即將斬過的軌跡上逐漸顯現,乍看,竟是逃無可逃。

「鏘!」

沒有劍入骨肉的觸感,只有不該響起的金鐵交鳴,洛穆不禁錯愕,定睛再看,才發現擋住他寶劍去路的不是另一柄劍、也不是其他講究鋒銳的冷兵器,而是一桿斜傾著、末端快頂到他腹側的法杖。

該法杖杖身不知何種材質所製,通體漆黑,表層甚至流轉著金屬般的冷冽光澤,教洛穆都看傻了眼。

撇開秘銀、精金,金屬絕大多數是最差勁的魔法導體,這可是全世界都曉得的常識!偏偏那玩意兒還不是與金屬表象最接近的鐵木──洛穆瞪大眼睛仔細看過──的的確確是金屬!

「見鬼的,金屬製法杖能幹麻?掄起來錘人啊?」洛穆在心裡怪叫。緊接著,他驚恐發現自己諷刺味甚濃的臆測,似乎無限趨近事實。

法杖是法職施法的主要媒介之一,重量於它是累贅,無論造型如何誇張、鑲嵌的輔助寶石如何碩大,輕盈是所有法系職業煉製組裝法杖的共同訴求。

自然,一桿輕巧的「棍子」是發揮不了重型兵器應有的殺傷力,不過用來客串長兵器似乎不成問題──起碼勒斯製作「死神詠嘆調」時,明顯有加入該方面構思。其杖首,不但外型似錐、有稜有角,邊緣更是薄而鋒銳;法杖末端亦藏有機關,一截利刃就在勒斯格擋成功後,帶著森森冷光順勢彈出。

「我……我……」洛穆很想找出一個感嘆字表達心情,偏偏啞然,可是又對某人左手杖、右手鞭的形象很抓狂,不禁在心頭憤然怒吼:「你這混蛋又是杖中藏刃、又是舞鞭偷襲,你到底戰士還法師?啊?啊?啊?」

聖騎士並非喜怒不形於色的深沉角色,心中質問,滿是鞭痕鮮血的臉孔遂跟著扭曲。神奇也神奇在此,洛穆活像情緒臉色和身體行動分別由兩顆大腦掌控,前者暴怒,後者冷靜,因此洛穆行動並未有絲毫變形遲滯,杖尾刃突,他的人勘勘避過,劍則擦著阻攔的杖身陡然加速,腰斬變上撩,意圖開膛剖肚。

勒斯鬆開鞭柄,闇金長鞭立即倒捲,纏上主人手臂,他騰出的右手食指馬上橫一劃、豎一劃,勾勒出個「十」字,口中同步吟咒,一記由「空間絞殺」拆開單獨使用的「卍」字墨藍空間旋刃,登時破開小巧十字,尺寸迅速擴張到五十公分上下,朝斜下角的聖騎士腦門印去。

──針尖對麥芒!

兩人同樣面臨對方殺招逼近的險局,可是狹路相逢勇者勝的道理他們都知道,也都不願退,直接導致眼下這一幕釀成──

無數粗大白骨裂地破出、後發先至,幾乎貼著勒斯體表組成等身高白骨盾;劍鋒追著白骨盾生成而至,闇金血芒旋即一舉攻破骨盾!遺憾勒斯已經爭取到空間位移需要的時間,順利躲過洛穆劍勢餘威。

洛穆這邊亦是攻守同步,他右手劍去勢不止,剩餘鬥氣則悉數回攏,使出聖階物理職招牌技能──鬥氣外顯實化。

聖階十二梯,初入、半途、巔峰各能顯化一物,洛穆第一個選擇,是盾。一面抗魔性格外高,中心以勾著骷髏頭的血色長鐮為徽章的精緻方盾。

這是尊主指導,洛穆動手建構的成果。

它也沒辜負尊主烙印留在上頭醒目處的榮耀,防禦力比之勒斯的速成白骨盾好上豈止一點半點?沒有一觸即潰就不用說了,它甚至生生與破壞力強大的空間旋刃僵持住,互相拚起消耗。而在此之前,洛穆的幽冥鬥氣可是在小型空間陷阱裡,都沒能保住它的主子安然無恙,洛穆兩條褲管、靴子一塊失蹤且割痕滿布的小腿,正是明證。

勒斯退,洛穆馬上跟進。

他越來越覺得交手中的魔導士所學雖廣,戰鬥經驗卻不夠豐富,一連串手段施展下來,不像信手拈來,倒像想到什麼趕緊用什麼,雜亂無章。

這樣的敵人也就互不熟悉的時能佔他點便宜,一旦被他摸清底牌,即便今天在下水道沒能收拾掉,下回交手,他也定能將其斬於劍下!

「到那時候,你勒斯‧凱諾達必死無疑!」

 

〈節錄三〉

「都留下,我要單刀赴會。」勒斯一揮手,搶在他人開口之前說出決定。

瞭解勒斯行事風格的人都知道,任何事尚未拍板定案前,只要你有理都有機會說服他,可是一旦魔導士大人打定主意要怎麼做了,那麼、你只能配合他,或者離開他的團隊。偏偏斯特和米薩契爾都不可能輕易離開,所以這一刻,他們不約而同閉上嘴巴。

「很好。」

勒斯滿意了,可惜……僅僅滿意不到一秒。因為米薩契爾站起來,一步一步穩健地走到他身前,曲身半跪下來,抬頭。

勒斯不禁瞇眼,臉部肌肉還多虧他及時控制住,才沒有太過扭曲。

他很懷疑米薩契爾什麼意思?

生離死別就在近期,所以趕快求婚,避免將來遺憾?

──不是他非要胡思亂想,實在是米薩契爾的姿勢與眼神太「標準」、太無懈可擊,再掏出一個戒盒就萬事具備、只欠求婚,讓他思想很難不歪到其他地方去。

「你知道很危險。」

幸好,米薩契爾是在表達對他獨斷的不滿,沒蹦出諸如「你願意嫁給我嗎」一類,可能導致他崩潰或直接暴走的臺詞,勒斯不由小小鬆一口氣。

「比起尊主,這算什麼危險?」

「看來不管我列出幾條道理,你都決意如此了。」

勒斯不予回答,不過瞧他碧瞳幽深、表情沉著、唇線緊抿,恐怕米薩契爾是說中他的心思了。

見狀,斯特哪還能沉得住氣?

他剛剛沒動,可不是贊同勒斯的意思,只不過米薩契爾動作比他快,他不得不選擇先觀望。現在倒好,米薩契爾規勸不成,看樣子還有被勒斯反壓服的趨勢,斯特覺得他不介入是不成了!

「大哥。」

勒斯皺眉,接連有人唱反調令他感到不悅,可是這兩人畢竟不同,他破天荒給出解釋:「我一死,多少可以迷惑他。我們需要時間。」

斯特頓時無話可說。

從小到大,勒斯只要搬出這項生來便背負著的使命,斯特總是啞口無言,至今沒有例外。但他不知道自家大哥這回願意解釋,根本原因其實不在他,而在米薩契爾。

勒斯不怕斯特出格,這個弟弟他瞭解,最生氣的時候也不過疾言厲色大叫他的名字,不會說難聽話更不會讓他難堪。

米薩契爾就不同了,這位上輩子的舊識從跪下那一秒起,就給他一種不拿出足夠說服力的理由,絕對會做出恐怖事情的預感,由不得勒斯不稍加安撫。

果然,斯特被勒斯一句話就堵著坐回去,悶悶不樂憋在那裡;米薩契爾則依然故我跪著,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能說他同樣把勒斯堵著,讓他除了坐在那裡,根本去不了其他地方。只是這般僵持,明顯不是個辦法……

「……你想說什麼?」

儘管知道先開口的無形間已落入下風,但與其繼續面對米薩契爾的「求婚準備儀式」,勒斯寧可把主動權交出去。

「若你失敗,我會拉上豐厚的陪葬品與我的心,一塊為你殉葬。」

勒斯似乎聞而動容,筆直抿成一條的唇略略鬆了鬆。他帶有別樣意味的視線,直勾勾對上米薩契爾毫不退讓,除了堅定還是堅定的目光。

「你那顆心,來之不易。」

「我的感情因你而得,這顆心,自然該為你殉葬。」米薩契爾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訴說。他一直都知道,以前勒斯很滿意他的辦事能力,但對他冰冷精密如煉金傀儡的行事風格頗有微詞,只是曾經的他根本不懂喜怒哀樂,從未考慮過改變。

聽見米薩契爾這番更直白的發言,勒斯終於確定理解無誤。

米薩契爾有辦法毀掉自己的感情,變回按照他的理解,應當是前世的他所熟悉的米薩契爾。那樣的米薩契爾與現在相比,區別多大他其實沒有印象,不過聽前者的意思,大概屬於他不喜歡的棘手性情吧!

只是他詐死一旦變真死,也就沒關係了,米薩契爾會用那種狀態,贈與他一份無可挑剔的祭品。

──總結來說……他萬一出意外,果然會發生很驚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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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辰/暮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