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辰光

第三章　這年頭，刑天腦袋很搶手

伴隨著科技的日新月異，晚間時分依舊燈火通明的不夜城儼然變作都市文明進步的另類標幟。小蓬萊的都城同樣有這麼一塊供人徹夜狂歡的區域；平日裡，它也是鍾馗每逢午夜的最佳狩獵場。

然而在今夜，加諸於身的委託迫使鍾馗不得不放棄他的「每夜一獵」，掉頭往真正做到夜深人靜的都城文化匯聚區裡頭鑽。原因無他，誰叫目標已經轉移至該區域得以發展起來的主要功臣：市立美術館。

今天，則是石雕像展覽的頭一日。

而他們此行的目標，自然是那天在美術館市郊的倉庫中，便已經覷準的刑天首級像。用文雅一點的方式說明，此時伏魔大將軍與他的好搭檔北斗星君，正在親身體驗「樑上君子」這個充滿「錢」途的職業是何等刺激──當然這是實際行動前，北斗雀躍的理由。

目前有個媲美球星的外表與爽朗陽光氣質的北斗，眉頭早就糾結成一團，貌似十分想睡地頻頻打呵欠……「還沒搞定啊？負心馗，你家靈鬼不會是平常太操勞，正事沒辦成、半途先忍不住打瞌睡了吧？」他一面揉眼睛，一面問，看樣子似乎準備靠在牆面先打個盹。

「他們不是你。」

白了好友一眼，鍾馗這個越夜越精神的典型代表卻未輕忽北斗零根據的臆測。只不過，他換了一個思考角度，開始懷疑五鬼這趟去擺平警衛室、順便替他們開門的任務，是否遭遇到意料外的阻礙？

孰料，事實真是如此。

當鍾馗不想再等發出召集令引導五鬼歸來後，便從羞得差點挖坑把自己掩埋的智者之魂化身‧金鑫嘴巴裡得知，他們搞笑般的「鬼被鬼擋牆」了。估計若非鍾馗的召喚，即使到明早，他們恐怕仍在美術館內瞎繞圈。

「其實刑天首級像放在那裡，本來就是陷阱嘛。」那邊鍾馗還在思索，這邊北斗則頗為武斷的直言。

他的說法，倒也不是沒有依據。

畢竟在此之前刑天就說了，他和黃帝封印使的對抗仍在持續，爭端的根源就是刑天腦袋歸屬權。既然如此，應該是黃帝麾下封印使極為看中的東西，豈會隨意出現在公眾場合，任人圍觀？除非──首級易主。

可是能夠擊敗封印使、搶奪首級像的人物，怎會看不出其中玄虛？同樣沒那個道理把首級像拿出來展覽……順著北斗提供的思路，鍾馗深想下去，忽然覺得自己有必要親自走一遭，目光旋即投向北斗。

「停、停，別對我放電。我跟你走還不行嗎？」北斗舉手作投降狀。

兩人五鬼，魚貫再入險地。

殊不知，他們的行為全被另一個人看在眼底……倘若此時，鍾馗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抬頭看看天空，勢必不難發現一名凌空而立的男子。

他沒有翅膀，也沒有任何法寶提供支持，甚至感覺不到力量波動，就是簡簡單單地站在那裡，彷彿腳下真有什麼東西負責支撐著。

「總共兩組人馬。」男人聲音裡流露出濃濃的疲倦，天色昏暗使他的面孔模糊不清，「可惜還無法確定哪組人與刑天有關係……可是我又能再支撐多久？爭鬥千百年累積下來的暗傷太多，一旦壓制不住爆發……呵呵，我好像沒得選擇了……」

他自言自語，沉重的語調中隱隱透著死意。稍後，他取出一顆圓形的血色玉石，口中喃喃唸起咒文，玉石中隨之徐徐飄出數股殷紅血氣，氤氳的紅霧渲染了一小塊天空，五、六隻小鬼從中分離，也投入美術館。

「一口氣解決吧！」他嘆息。

話再說回入侵美術館的鍾馗一行。

由於最省力的「癱瘓美術館警戒」戰術被未知原因阻撓，宣告失敗；他們只好退而求其次，隱藏自己的身形以便在深夜的美術館中行走。

仙家法術，至今仍蘊含了太多科學無法破解的謎團，美術館的監視器能起到的作用因此變得相當有限──起碼在鍾馗他們有大動作以前，這些監視器甚至發現不了外人的入侵，只會傻乎乎就固定範圍進行徒勞的來回監控。

想當然耳，回饋至警衛室的畫面中，自然就顯示出一切正常。在倦意抬頭，人最容易輕忽懈怠的三更半夜，環境上的靜謐直接導致值夜警衛一個個昏昏欲睡……何況，不久前凌空傲立的那個男人，此時已經對警衛室出了手。

昏睡咒與隔絕外界的法陣，保證警衛室裡的警衛們一夜好眠到天亮。

他自己則循著鍾、北二人的移動軌跡，也往主展覽廳移動，同時傳訊給聽憑他差遣的小鬼們，要他們準備當眾上演「五鬼搬運法」。

有鑑於此，鍾馗、北斗與五鬼才會在主展覽廳，與男人手下心懷怨懟的小鬼們迎面碰上，那股罕見的怨氣立刻讓金鑫醒悟過來，叫道：「主人，就是它們！」

這種邪法煉製的小鬼，一般沒有太強的自主能力與意識──有主人時，它們是聽命行事的傀儡；沒主人時，它們就是由怨念駕馭本能的野獸。

然而，眼前兵分兩路，四隻一字排開擋在前方，五隻鑽進封鎖紅線、環繞在刑天首級像正作搬運準備的小鬼們，卻有著明顯的分工意向。

金鑫第一眼就判斷出這絕對有人幕後操縱，加上之前鬼擋牆的經歷，金象之鬼合理地下結論：「主人，他們的操縱者一定站在能夠總攬全局的位置上。沒有操縱者隨時變更命令，光憑這些呆板的小鬼，做不到讓我們完敗！」

並非金鑫自大，她完全就事論事。

說得難聽一點，有長腦和沒長腦就是有如此大的區別。

「不管躲在暗處的傢伙什麼目的和身分，先把首級奪下來肯定不會錯！」鍾馗聞言，直接替他們等會的行動定下具體目標。

七星劍出，他指揮著五鬼與小鬼們正面衝突！

只是此前，鍾馗曾相當隱誨的給北斗打了個眼色。

總是美其名曰「掠陣」，實際上就是躲在大後方看戲的北斗，再次拎著生死福禍尺施施然滯留原地，一派連抽冷子這種輕鬆工作都要罷工的偷懶姿態，連鍾馗偷空甩給他的白眼，都被某人厚著臉皮當誇獎笑納。

「負心馗，很晚了，現在是我的睡覺時間耶……」他頗有幾分抱怨意味地推託，一雙眼睛卻賊溜溜地四下亂掃。

不多時，他用身體遮掩地左手已經捏好仙術手訣……同時，五鬼也纏住了擋路的四隻小鬼，鍾馗一個箭步上前、天罡雷降的其中一式便欲劈向搬運首級像的小鬼們──霎時，一道血光疾射而來，幾乎與電光同步！

一塊生效的尚有北斗一句咒令：「電網縛‧定！」

登時，奇妙的一幕就出現了──

只見兩道電光朝相反的斜角奔去，一道血光橫空射來，竟無巧不巧地構成等腰三角形；甚至血光快了幾秒，搶先一步抵消掉極陽雷電對小鬼們極陰體質的威脅，根本不認為會被打中的小鬼們也趁機搖搖晃晃地托起首級像。

驀地，首級像上空裂開一個黑洞般的入口，小鬼們宛如吃了興奮劑，倍加起勁地將首級像往上托。

豈料鍾馗這會兒反倒不急了。

當北斗腳步一轉，朝展覽廳外追擊而去之際；他也抽身疾退，往同一個方向衝去！

擒賊先擒王！

逮住幕後主使者，還怕找不回首級像嗎？思忖著，鍾馗的丹鳳眼銳利鎖定住廳外電光閃爍的角落。

那兒正有個人影扭動著要掙脫。

「長舌北，你的法術修為總算沒落下。」

「當然啊，我是北斗星……啊啊啊，他跑了！快追呀！」炫耀到一半突然被人搬起石頭砸腳，不爽之下北斗也是超水準發揮，陡然提高的速度生生把鍾馗落下一大截。

此時，首級像已沒入黑洞，黑洞亦隨之閉攏。

撇開鍾馗的行動不去看，美術館儼然恢復了該有的平靜，不知情的人瞧見這般祥和的景象，根本無法察覺首級像早被竊走。

話又說回北斗那兒。

當北斗星君卯起來狂追之際，白、青、藍、紅、黃五道光影竟後來居上，超越北斗星君、競相追逐使出吃奶勁兒往外頭的人影。

無奈速度似乎是人影的特長，距離終究被越發越開，當五鬼追到大門口早就喪失那個偷雞摸狗之輩的蹤影。金鑫甚至告訴鍾馗，附近兩條街的範圍他們大致上搜索過，竟也遍尋不著那個狡猾傢伙的身影。

「擴大搜索範圍，敵人不會憑空消失。」

法令既出，五鬼自當不會敷衍，立即兵分五路展開偵查。反觀鍾馗則在靜默一分鐘後，突然道：「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北斗倒很樂觀，不假思索地回應：「安啦安啦！有本星君在場，再大的災都能逢凶化吉。你儘管照自己的想法幹。」

鍾馗想想也是，索性不再多言。

畢竟北斗的逆天運勢在某個層級以下的各種交流中，確實屬於另類的無敵流作弊器。

約莫過了三分鐘，金鑫帶回了確切消息：「主人，兩個街區遠的西邊，有妖怪不明原因聚集。按照行徑方向推敲，有八成以上的機會有經過美術館。」

「很好。妳留下等候火剎他們會合。」言罷，他與北斗直奔西方而去。

時間稍微往前回溯，大約在鍾馗、北斗試圖拐出幕後藏鏡人的那個點。

美術館外圍，恰好與鍾馗他們反方向的後門處，意圖不明的神秘男子口中另一夥對刑天首級像有所圖的人，也正陷於忙亂之中──

「找到沒有？」

一個環胸而立、看姿態應該是眾人頭目的男性，語氣有些冷地詢問。

「還沒有，頭兒。」回答的聲音來自天空，瞧那隱約可見是在拍動翅膀的身影，不難猜出是一隻鳥，而牠散發出來的淡淡妖氣則在告訴所有能夠察覺的眾生，牠是一隻修行時間不長的禽鳥類妖怪。

此妖儼然擔任著傳訊員的工作，不住在天空徘徊。每當有新的消息或頭兒有新指令，都是透過牠中轉，使美術館內外的兩撥妖交流不受阻礙。

眼下，他們在尋找的正是負責監視刑天首級像的犬妖。

那個小傢伙自從十分鐘前最後一次通訊，說發現有不相關的人員在美術館行動，並接獲自家頭兒「按兵不動」的指令後，就此失聯。縱使再派妖怪摸進去牠原來的潛伏點找，照樣狗毛也沒發現一根。

犬妖的失蹤，促使他們稍微放鬆了對主展覽廳的關注，也給了神秘男子混水摸魚、將今晚潛入美術館的兩方勢力，行為模式都引導往他希望方向的機會。

譬如現在，隱藏好群妖存在並利用一個幻影製造假消息，將鍾馗他們調出去後；神秘男子回過頭來，黑衣蒙面、偏偏故意露出鍾馗招牌似的丹鳳眼，懷抱刑天首級現身後門，自妖群首領上空翩然而去，並且巧妙了與他對上目光，讓男子牢牢記住鍾馗的特色。

「一半留下，一半隨我追！」

群妖首領現出原身，赫然是隻體型龐大的烏鴉精！牠振翅、一飛沖天，帶頭追擊神秘男子化身的鍾馗。

然而，那個偽鍾馗也是滑溜，領著大烏鴉一行轉來轉去，最後甚至來了個失蹤……幸好──或者說，大烏鴉一夥人自認為幸好，他們找到他逃跑換衣時，扔在垃圾桶裡的黑衣。

有了黑衣當線索，大烏鴉他們又「運氣很好」地撞上「鍾馗」與夥同會合的一幕。想當然耳，大烏鴉直接就認定了鍾馗小偷的身分，死死盯著那雙令他記憶猶新的深遂丹鳳眼，判斷首級像必然在這個換過衣服的傢伙手中。

鍾馗一方，自然認定這票妖怪就是金鑫口中往美術館來的妖群，何況他們眼中，先前差點被捉住的首級像竊盜者，此時正與領頭的大烏鴉精附耳細語，時不時還會點頭，彷彿接獲到什麼新指令，轉身就帶著首級像繼續跑遠。

這下子，想追擊勢必得先打跑攔路虎了。鍾馗、北斗與五鬼紛紛停下，大烏鴉也落地化作人形──

那是一個外表年紀約莫三十歲上下的男子，套著一身以軍裝款式為雛型的漆黑勁裝。他的頭髮是與獸形羽毛一般的墨藍色，極富層次感，髮尾稍長；不過最具特色的卻是男人的眉毛，性格剛硬的臉龐上，他的眉毛簡直比女孩子更纖細，淺淺淡淡的細眉斜挑飛揚，甚是冷厲。

「動手。」

大烏鴉一聲令下，眾妖沒有一句廢話，旋即上來群毆！

這種希罕事兒別說北斗，鍾馗都快遺忘上回碰見在幾年前了？貌似小蓬萊定居的眾生之中，還沒有這等膽大包天、守護者也敢招惹的主。

「負心馗，你的地盤最近很不安定啊！」

可惜北斗也就聒噪了這麼一句，接下來，生死福禍尺簡直被他當成短棍在使，左架右擋，有機會就賞對方一下「壽祿回收」或「大難臨頭」，然後樂呵呵地瞄準下一個倒楣鬼去。無奈雙拳難敵四手，加上對方妖多，打沒幾下他自己都混亂了，誰修理過誰沒敲過、亂戰中他都有些不確定了。

至於鍾馗，更是得到對方特別照料。

北斗那裡大約圍了十幾隻妖，他這裡直接往上翻三倍，三十來隻把四面八方為了個水洩不通，彷彿覷準了他才主戰力。

沒有五鬼中轉，要取出五蝠令中的法寶就少不了口訣和手印的配合，突如其來襲擊卻又如同狂風暴雨，根本不給一點喘息的空間，鍾馗又哪來的機會比畫手印？無奈之下，他只好選擇仙力消耗較大的辦法──以指代劍。

「天罡戮魔‧破！」

劍氣激射，呈扇形橫掃正前方，鍾馗強行突破！旋即他一個轉身，右手依舊捏著劍指，左手對應手訣一變，喝道：「天罡雷降‧隱！」

湛青陰雷應召而來，擊入地面、細絲般的雷電縱地走。不過在鍾馗有意引導下，詭雷並未發動襲擊，反倒形成圍困的陣勢，將那三十多隻妖怪連同北斗的十多隻妖怪，以及北斗星君本人關在一塊。

那個意思相當清楚，就是一句話：「長舌北，那些傢伙交給你了！」

「靠！」

星君大人終於忍不住罵髒話了。

可是他很認分，看了眼鍾馗去向，沒二話就把這四十多隻妖怪打包歸他自己，生死福禍尺瞬間膨脹再膨脹，懸浮空中立刻形成一片巨大的陰影，把來犯的全部妖怪都籠罩在內。他自己站在尺上，居高臨下，露出一口白牙笑道：「看來負心馗對付你們頭目去了。那麼，我們這些小配角來玩玩打地鼠如何？」

他用的是徵詢口吻，躍躍欲試的興奮神色偏偏叫群妖看得不寒而慄。因為他們明白，那個要被打的「地鼠」肯定不會是提議的北斗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