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逆神的誓言

  「不好意思,把你弄濕了。」一回來就把腦袋埋進毛巾裡的葛瑞德,隨手往後扔了另一條毛巾,剛好蓋在忌的腦門上。

  苦笑著,忌也不好說什麼,毛巾一拿就往腹部擦去。

  因為眼淚加風吹,那種濕濕涼涼的感覺,實在亂不舒服一把。

  米薩契爾的眼睛跟著兩人的互動轉,在他的時間觀感中,這兩個人不過消失短短幾秒鐘。可是感覺上,他倆的感情似乎進步不少,起碼初見時那層若有若無的隔閡不見了。

  很好,初步計畫一切順利。

  但該演的戲還是要做足,他可不想功虧一簣。

  「彌補全遺憾了?」

  問話的對象是葛瑞德,可是米薩契爾的目光卻未看向他。

  抓著毛巾、坐在床尾,背對米薩契爾和忌的葛瑞德,大概也不希望有人瞧見他現在的模樣,米薩契爾視線不動,他也樂得輕鬆。

  「彌補了……」話語突然中斷,片刻,葛瑞德幽幽接上句末二字:「一半。」

  調整好情緒的他站起來,目光先在忌臉上停留片刻,而後才轉向米薩契爾,鄭重地道:「生死判官,我想見冥神殿下。」

  注意,葛瑞德對米薩契爾的稱呼是「生死判官」,這意味著,他希望不論私怨,以公事公辦的來處理他的要求。

  「你的判決是終身監禁。」儘管心中是一百個願意做安排,米薩契爾仍然擺出葛瑞德要求的公事公辦態度。

  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得太積極,葛瑞德不但敏感,而且頭腦靈活,給他一點點破綻,他就有能耐揭了全盤計謀。

  「我知道你有辦法。」葛瑞德絲毫不讓步,他堅決逼人的目光,說明了絕無妥協餘地。

  米薩契爾裝模作樣地看看葛瑞德,又回頭看看不曉得現在上演哪齣戲,乾脆拉把椅子坐定,把毛巾掛在肩膀,翹著二郎腿看戲的忌,最後皺眉,恰似陷入自己的思緒。

  「……除非先告訴我你的打算。」

  這句話帶有些微妥協意味的話語,照理不該出自與葛瑞德有舊日宿怨的米薩契爾之口,偏偏它出現了,葛瑞德竟也不覺有異……或者他故意忽略,只是默默將視線,重新挪移到忌身上。

  「又關我什麼事了?」

  被如此熾熱執著的眼神直直盯住,就算石頭都會有反應,何況忌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只是他本能反應的那句話,不怎麼中聽就對了。

  假如時間能夠重頭,忌發誓他絕對不會再多說一字半句。因為他說完這話之後,葛瑞德踩著沉穩的步伐走來,在他跟前,單膝跪下──

  高傲狂妄,為了一己之私不惜犯上的逆神,心甘情願地下跪了。

  忌大大地張開嘴巴,徹底傻眼。

  「你、你、你幹什麼!」顫抖的手指比著葛瑞德,忌結巴的聲音帶了少許歇斯底里。

  「姊姊。」

  「噗哧!」米薩契爾忍不住噴笑,趕緊摀住嘴、側過臉,補救一時失態。

  並非他不給面子,實在是葛瑞德的表現太過出乎意料──一個帝王般的男人單膝跪地,以無比誠摯的神態語氣,恭敬稱呼另一個帥氣但神情錯愕的男人「姊姊」。

  這種事用聽的也許還好,不過親眼目睹兩個男人一恭敬一錯愕的劇烈反差,還要強忍笑意,絕對是種煎熬。

  葛瑞德當然聽見了米薩契爾在竊笑。

  很難得,他居然置若罔聞,神態自若的繼續跪在忌跟前,對驚慌的他起誓:「姊姊,上輩子是我沒有跟好你,才讓你在屍瘟折磨中死去。今生,請允許我伴隨在你左右,以你弟弟的身分,為你生、為你死,保護你、照顧你一生一世。」

  「……你以為你在求婚嗎?求婚戒指帶了沒有?」忌不曉得是氣昏頭還是怎地,最初的驚慌過了後,臉色發青的他,竟從齒縫中擠出這樣一句話。

  本來依照葛瑞德的發言,這應該是很莊重的一件事。

  可是被忌這句話一攪和,原本莊重的感覺一掃而空,可笑而尷尬的氣氛讓堂堂生死判官再也顧不得矜持,不給面子地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呵、呵呵……葛瑞德你、你是認真的嗎?」好不容易止住瘋狂的笑意,米薩契爾努力控制面部神經,企圖用一張嚴肅的臉發問。

  笑歸笑,他還是聽得出來,葛瑞德的誓言份量之重──雖然他那句「認真與否」的詢問,比較像在問葛瑞德是否真心跟忌求婚?

  「我當然是認真的!」

  葛瑞德整整有五千年未曾如此嚴肅,那種帝王出巡、天下皆服的氣勢,盡在回應米薩契爾的七字中,表露無遺。

  說他是帝王,倒也沒錯。

  在過去那段謀逆犯上、企圖弒主的日子裡,他就是個地下帝王,塵世裡的大漠王國則是他眼底的玩物、掌中的傀儡。

  「慢著!我反──」忌猛地站起,話正要出口,偏偏對上葛瑞德那雙深紫眼眸中,唯恐被傷害的脆弱。

  他在演戲!他絕對是在演戲!他百分之一百是在演戲!儘管心裡拼命這樣告訴自己,忌還是軟下來了。

  不光是因為葛瑞德只對他流露的脆弱,更因為瑞莎情感對他的影響,以及最重要的一點,他憶起禁那個渾沌祖宗的告誡。

  他需要一個人,一個能夠託付生死的人!

  所以,忌無語了。

  而他的表現看在葛瑞德和米薩契爾眼中,卻各別被翻譯成不同意思──前者認為忌總算肯接納他了,很高興;後者揣測忌是被葛瑞德打動了,畢竟與瑞莎是同一個靈魂,看見過去的自己,影響是深遠的,因此他更開心。

  「忌是時空旅者,對他發下如此誓言,有效期限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恆。」終於完全控制住自己的笑意,米薩契爾正經八百的對葛瑞德重申嚴重性。

  呆坐的忌聽得一愣一愣。

  他剛剛沒想太多,自然不可能意識到葛瑞德被自己視若笑談的誓言,居然有著如許沉重的分量。

  永恆,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我懂。」葛瑞德頭也不回,深紫眸子多了一分凝重,望著忌,他一字一頓地道:「我不希望,再後悔一次。」

  他既是在回答米薩契爾,也是間接在告訴忌他的決心。

  「你……你就不害怕,這樣的付出太昂貴?」忌一臉肅穆。

  他承認,他很需要一個生死與共的夥伴,來解決他體內即將面臨的危機,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喪心病狂的讓別人付出一輩子也在所不惜。

  神族,是沒有壽終正寢一說的;時空旅者,壽命亦遙遙無盡頭。這種情況下,一生一世確實能夠等於永恆,可是,值嗎?

  「一點也不昂貴。值得!」

  一個神頑固到此等程度,忌再次無言以對,他甚至忘記了,葛瑞德還是一副求婚的架勢,單膝跪在他跟前。

  成了!在忌和葛瑞德都注意不到的角度,米薩契爾悄悄勾起奸計得逞的笑,眼角餘光則瞄向進來這裡唯一的通道,有人進來了。

  可惜某兩人各有所思,完全沒注意到。

  「咦?葛瑞德叔叔你深情款款地盯著老大做什麼?你在求婚啊?」來人是提修,而他現身後的第一句話,很不幸觸動了忌的底限。

  求婚這兩個字他自己說可以,因為他在講反話;別人說就不行,尤其那個「別人」還一副等著聽八卦的模樣,更加不行!

  「這、不、是、求、婚!」忌咬牙切齒,一眼瞪向招來誤會的罪魁禍首,「你還不站起來?是想跪到天荒地老嗎?」

  「你答應了?」葛瑞德一臉「你不答應我就跪到天荒地老」的倔強。

  「嗚!」忌身體一震,感覺自己又遭受閃亮亮脆弱紫眸精神攻擊,一手罩住整張臉,他無奈的率先起身,揮揮手,「你不後悔我也沒啥好說,快起來、快起來。」

  忌的退讓與接受,讓葛瑞德露出兩人見面至今第一個笑容。

  「葛瑞德叔叔,你的笑容真好看。」忌還沒說話,從小到大都沒看葛瑞德笑過的提修,已經眼睛一亮,由衷讚美。

  「謝謝。」

  輕輕一抹笑,有著三分瀟灑,七分囂狂。

  不管處在何方,這樣的笑容都必然能引起雌性生物一輪輪尖叫,只可惜葛瑞德發自真心的笑容並不常有,更多時候,他的笑只是一種偽裝。

  「啊,對了對了,父神讓我送東西來給葛瑞德叔叔。」被難得奇景搞到有點呆愣的提修,很快回過神,表明來意。

  「送給我?」葛瑞德疑惑地反問。

  「嗯。我跟父神說了戒指的事情,父神聽完後笑了笑,就給我兩樣東西要我送過來。」提修據實以告,他臉上少許的迷茫,則透露了對於冥神的給予物品的用意,他也同樣困惑不已。

  「先把東西拿出來吧,我也想看看。」

  忌的催促立刻得來葛瑞德附和,提修自然唯有順應多數人的要求,從空間戒指裡取出一個紅色光團,介紹道:「父神說它叫『冥神詛咒』,是葛瑞德叔叔以前的隨身兵器。」

  「兵器?」

  忌聽著這話,顯然尚有一絲懷疑,不過當他瞧見葛瑞德的懷念神色,懷疑也就煙消雲散,只剩下「光團怎麼當兵器」這樣的疑惑。

  葛瑞德接下來的動作,則解答了忌的問題。

  他只是伸手碰觸光團,光團立即發出一聲嗡鳴,紅光扭曲變化,逐漸拉長的光影構成一柄鐮刀的形狀──

  它通體紅的晶瑩,從鐮柄到鐮刃彷彿由一塊巨型水晶雕琢出來,完美而無瑕疵。

  那微微彎曲,猶若下弦月的鐮刃,正激盪著森森殺氣,略略顫抖,卻沒有半點帶領鐮柄掙脫葛瑞德掌控的意念,反而像個不知所措,唯有使用激動來表達它愉悅之情的孩子。

  葛瑞德眸光略帶迷離地撫摸睽別五千年的兵器,低聲喃喃:「好久不見,夥伴。」

  兵器通靈這話不假,聽聞葛瑞德的問候,冥神詛咒也回以一聲清脆的鳴響,然後鐮身才停止顫動。

  「好一柄凶器。」忌十分中懇的給評論。

  當然此凶非比凶,並不是說冥神詛咒鐮下亡魂無數──它一向連魂魄都不留的徹底消滅──而是說它鎌上殺氣鋒銳,令人不由自主屏息。

  「殿下製作之初,賦予冥神詛咒的本能即是殺戮。」葛瑞德輕語。

  也許別人不會喜歡自己的隨身兵器被稱作「凶器」,但是對葛瑞德而言,凶器反倒是讚美詞,因為冥神詛咒,天生就該是充斥殺氣的毀滅武器。

  心念一動,冥神詛咒恢復紅光的初始型態,融入葛瑞德的身體,一如所有冥神親製,冠以「冥神」二字為名的武器特性,它們會靜靜潛伏在主人體內,等候傳召。

  見狀,提修拿出另一樣物品,一個巴掌大的密封暗金小盒子。

  「勒斯真捨得下本錢。」甫一瞧見那個盒子,米薩契爾心裡立刻浮現這個念頭,顯然他已經知道盒子裡頭會是什麼。

  忌和葛瑞德就不曉得了。

  暗金小盒子看起來普普通通,感覺不到任何能量波動,這讓他們難以想像,勒德克諾斯會將何物裝進這個平凡小盒子裡頭。

  不過等葛瑞德接過盒子,打開一條縫後,他們馬上推翻之前認為小盒子平凡無奇的觀念,因為只是這條縫隙,就流露出塵世一流高手也難以抵禦的浩瀚神威。

  忌還好,他感受到這股力量,最多就是繃緊面皮、嚴陣以待。

  葛瑞德卻登時臉色大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顫巍巍的雙手有些不太確定該不該打開盒子?直到被忌推了下,他才定下心神,打開盒蓋。

  包括提修在內,三人入目所見,是個閃爍暗金光芒的立體紋飾,其圖樣就像一個立於波浪線條之上,被令一條波浪線條橫貫的倒三角形。

  「是神格啊……」忌的見識還算不錯。

  「還是個中階神格。」提修補充說明。

  「……是我被剝奪的神格。」葛瑞德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十分懷疑他正在作夢。

  盒子裡不但是他的神格,還是已經除去當年背叛之際被倉卒強加的封印,從低階恢復到中階的神格……感到深深震撼的葛瑞德,還沒來得及平復心緒,眼角餘光已先瞄到泰然自若的米薩契爾。

  「你知道殿下的意思。」葛瑞德看向米薩契爾,雖然是在發問,卻是使用肯定句。

  「你也知道,只是不敢相信。」米薩契爾輕描淡寫地應聲,他知道憑葛瑞德的智慧,勒德克諾斯在暗示什麼,葛瑞德看得明白。

  「只是我不信?」葛瑞德垂下眼簾,默默盯著盒子裡的神格,一語不發,任誰也難以忖度他腦海裡千迴百轉的思緒。

  「喂喂!什麼東西信不信的?麻煩把話說清楚行不行!」忌煩躁地耙耙頭髮,相當不習慣別人在打啞謎,他卻一點兒也聽不懂。

  「殿下已經同意我跟你走。」葛瑞德言簡意賅地解釋,還是有些恍神。

  從他幡然悔悟,自請入禁地服刑後,就再也沒有奢望過有一天,能夠得回被剝奪的一切,不管是神格、力量、自由……因為他太明白,他的一己之私到底害了多少人,壞了多少條冥界刑律,當真萬死不足惜。

  終身監禁,這已經算判得相當輕了。

  即使冥神殿下判他入畜牲道輪迴,他都不會覺得意外。

  可是五千年後的這一天,卻令他驚愕到不知所措,非但找回了失落的戒指、轉世的姊姊,冥神殿下甚至願意歸還他失去的所有……這簡直……

  「噢!」

  差點不能自己的葛瑞德,忽然一聲悶哼。

  導致這聲悶哼的罪魁禍首,則是忌從腦門打下來的一巴掌,打完神他還碎碎唸著:「你根本不像優柔寡斷的傢伙,還耍什麼憂鬱!」

  摸著頭回過臉,葛瑞德瞧見給他一巴掌的忌,正沒好氣的哼哼。

  除了苦笑,他還能如何?

  面對忌,葛瑞德根本生不出半點憤怒情緒,更別說為了無關緊要的一巴掌,去反擊或者幹些其他的事傷人。

  倒是一邊的提修看得目瞪口呆。

  對於葛瑞德當年的事蹟,冥神並未下令禁口,因此提修也是略有耳聞,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每個人提及葛瑞德逆神凶名,以及他過往種種事蹟時的畏懼神態。

  如此人物、如此事跡,讓沒有親身經歷的提修,即使與失去神力的葛瑞德相處有一段時間,也不敢對他有絲毫不敬。

  誰知道逆神哪天忽然發狠,會做出什麼事?

  可是今天,他居然目睹有人膽大包天敢巴逆神腦袋!這如何讓他不震驚到短暫失神?甚至結結巴巴地反問:「老、老、老大你不要命啦!」

  忌疑惑地揚揚眉,不是很瞭解提修在慌個什麼勁?

  「葛瑞德又不會吃人,你需要怕成這樣?」他對提修的大驚小怪,很是不以為然。

  「呃。」

  提修也不曉得該怎樣接話,因為葛瑞德除了轉頭確認「兇手」之外,並未有其他想像中該有的反應動作。

  「接受神格吧。你應該知道怎麼做。」眼見忌等三人似乎忘記了正事,未免再浪費時間,米薩契爾只好出聲提醒。

  葛瑞德這才記起他應該幹麻,不過動作前,目光仍下意識地看向忌,像在徵求同意。

  忌點點頭。

  既然逆神要跟自己走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實,那未免將來要兼職當保鑣,同時也為了他的小命著想,完全有必要讓葛瑞德恢復力量。

  他需要的是夥伴、戰友,不是拖油瓶。

  獲得首肯,深紫眸子頓時瞇得只剩一條線,全神貫注盯著盒子裡的神格,片刻,神格似有所感,搖搖晃晃飛起來,不確定方位的兜著圈子,好一會,它對準了葛瑞德的眉心,快若流星地撞了上去。

  沒有聲響,僅僅是瞬間的金光大放,亮的人睜不開眼。

  然後,誰也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方才重如山嶽的神威,眨眼間消失無蹤,葛瑞德則一臉愜意的閉著眼,恰似在享受。

  「現在剩下封印神力的冥魂鎖。」又是米薩契爾開口拉回所有人的心神,感覺上,他彷彿從頭到尾都很清醒,絲毫不受種種異動影響。

  換了個心細的旁觀人或許就會懷疑,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一切,是否全為遵照米薩契爾的劇本所演出的一場戲?奈何當局者迷,這點小小異狀竟是無人發現。

  「我身上的冥魂鎖是針對低階神設置,有中階神格做後盾,破解不成問題。」葛瑞德睜開眼睛,成竹在胸地表示。

  他清楚冥魂鎖的運行原理,一直以來缺乏的只是超越冥魂鎖限制極限的力量。如今知識、力量皆具,葛瑞德當然要用實際行動,來證實他所言的可信度。

  隨著他強行催動神力,本來如同紋身爬滿皮膚表面的暗金紋路活了過來,蠕動著既像蛇又像鎖鏈,他唯一裸露在外的左手臂皮膚逐漸出現勒痕,一條條深陷入肉。

  葛瑞德臉色泛白,難言的痛楚使他呼吸不由自主加速加重。

  旁觀三人除了米薩契爾從容照舊,忌和提修臉色也差,偶爾還會下意識地抖兩下,就差沒有幫忙叫痛。

  幸好紋鏈往肉裡掐到一個程度便不再下陷,反而倏地一鬆,破滅成點點金光消散。

  「搞定?」忌問,眼睛卻直直盯著紋鏈消失後,遺留下的紅痕。

  葛瑞德順著視線看去,旋即解釋:「紅痕是殿下力量的殘留,我手邊沒藥,只能等它自然消退。」

  「那可得等到百年後。」米薩契爾插話,同時揚手拋出一罐東西,說道:「藥我有。」

  反射動作接住藥罐,葛瑞德看米薩契爾的眼神卻多了一絲狐疑──這也未免準備太齊全了吧?

  「五千年前的古董藥品,用不用隨你。」

  米薩契爾的話成功打消葛瑞德的疑慮,卻讓另外兩人的表情變得比葛瑞德更「精采」。他們不約而同的在心裡大喊:「五千年前的藥品現在哪還能用!」

  可是葛瑞德聞了聞、看了看,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用了。

  「喂!」

  「放心,沒有壞。」葛瑞德朝忌走去,順便脫掉大衣,往床上一扔,「能幫我擦後背嗎?」他晃著藥罐問。

  「你確定真的可以用?」忌一把搶過藥罐,滿臉噁心地檢查藥膏有沒有發霉或發酸。

  「放在空間戒指裡的東西不會壞掉。」

  此言一出,比任何證明都要有說服力。

空間戒指、魔法師的私人空間裡,物品沒有保存期限的問題,是這個世界的基本常識。

  被說服的忌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小小要求,他很快擺平葛瑞德的後背紅痕,放他進衛浴間自行搞定其他位置。

  等待中的忌卻忽然苦惱起來,他發現自己忘記了一件很重要事。

  「叔叔,我的歷練還未結束,等等是你要送我們回去嗎?」

  「不。有葛瑞德就不需要我忙了,讓他帶你們走,或者給忌找點活幹也成……忌,再抓下去當心會禿頭。」米薩契爾這才注意到忌自虐式的瘋狂抓耙頭髮。

  「別吵!我在回想一件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米薩契爾看向提修,後者一股腦地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

  然而忌的煩惱沒能持續太久,冒出頭的葛瑞德一句話就讓他再度爆發──「姊姊我好了,隨時可以出發。」

  「就是這件事!」忌凶狠地扭過頭,用猙獰的面孔威脅:「叫哥哥!」

  「姊姊。」

  「哥哥!」

  「姊姊。」

  「哥哥!」

  ……

  「小修。」

  眼看那一神一渾沌的爭辯短時間不會有結果,米薩契爾語重心長地拍拍提修肩膀,吩咐道:「叔叔還有事情要忙,先走了。你千萬記得,這兩個要通通帶走。」

  言罷,他也不管提修是否正往變成化石的路上進化,自顧自走了。

  「……老大、葛瑞德叔叔,你們一定要爭論這種沒營養的低層次問題嗎?」提修首次體會到「欲哭無淚」加「啼笑皆非」是怎樣的感覺。

  冥府一日遊,忌不但活著回來,還打包上當地「土產」──中階神一位。如此創舉,大概也只有時空旅者這個特殊群體,才有辦法達到。

  這一行三人,最後還是由忌當了一回交通工具,以座標定位,安全精準的帶人返回塞納城,神鬼不知的融入冒險者公會出入人群之中。

  本來選擇冒險者公會當第一站,也不過是遵循母命、例行公事,讓提修去跟他怕得要死的舅舅報一聲平安,未料居然二度撞上寇薇兒勾爪上手、卡斯蘭開弓搭箭,與一夥劍士領頭的冒險者對峙的場面。

  提修一時無語。

  遙遙望著,眼前這一幕,彷彿和前天那一幕重疊了。

  尤其當他瞧見菲菲和凱達,匆匆忙忙擠到寇薇兒身邊表示立場,爭執又攀高峰之際,不但無言,他甚至無力。

  「小修你要冷眼旁觀?」詫異地瞥了眼微微駝背,一副不想管事模樣的提修,忌不明所以地問。

  「就算我不管,舅舅也會出來管吧?冒險者公會可是我們家開的。」提修說歸說,還是挺直背脊,邁開腳步往人群中擠。

  忌見狀二話不說,照老辦法推出一股柔勁,清出道路。

  可惜提修慢了一步,等他趕到寇薇兒等人身邊,還未來得及開口,已經聽寇薇兒衝動地大喊:「哼!怕你們不成!『無歸塔內部圖繪制』這個無等級任務翔翼接了,傲世就等著解散吧!」

  傲世隊長得意的冷笑,收劍回鞘,招呼他的隊友道:「我們走!翔翼啊,我就等著看你們這三流冒險隊,怎樣全軍覆沒!也許食人魔王會喜歡一頓活跳跳的人肉大餐,哈哈哈哈!」

  直到傲世冒險隊一夥人,大搖大擺的消失在冒險者公會大門外,提修才悶悶地吐出一句:「噢!真太好了……」

  ──是個人都曉得提修在說反話。

  而大吼發洩完,覺得身心舒暢的寇薇兒,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同伴們有苦說不出的無奈眼神,不禁吐吐舌,尷尬地問:「嗯……你們應該不會反對……吧?」

  其實她也不是很確定,但她起碼曉得,自己為逞一時之快,似乎答應了某些不該答應的賭鬥。

  在冒險者這個行業裡,面子有時候比什麼都重要。

  眾目睽睽下所立的賭鬥,有著無數眼睛見證,那是想賴也賴不掉。也難怪傲世冒險隊敢連契約也不簽,扔下狠話,拍拍屁股就走。

  「冒險者有冒險者的規矩,我們還想待下去,這場賭鬥只能接了。」菲菲嘆口氣,說出他們唯一的選擇。

  自始至終,「應該」出來管的狄爾希斯,都沒有出現。

  包下飯館一個靜僻的隔間,翔翼冒險隊、忌、葛瑞德圍坐在一起,愁雲慘霧籠罩著翔翼冒險隊一方,看那一張張苦到快能滴汁的年輕臉龐,忌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這件事他本來可以不管,可是冥神卻像什麼都預料到了,居然在葛瑞德的神格裡留下一段話,要葛瑞德轉告他說:「既然你打包走了我家前任左衛,作為代價,小修那孩子歷練中遇上什麼麻煩,也有勞你多費心了。」

  換言之,帶走葛瑞德,還要付「出租費」的!

  「夠了沒有?就一個無等級任務,需要擺一副哭喪臉嗎!」他一拍桌子大罵,好在飯館隔音措施不錯,這才沒影響到其他客人。

  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集中到發怒的忌身上。

  「可是無歸塔乃世界九大禁地之一說……」寇薇兒怯生生的小聲道。

  禍是她惹的,當下最慚愧的就屬她了。

  「不就是一座破塔!」

  「塔裡有個食人魔王……」凱達苦著臉接話。

  來飯館之前,他們才從冒險者公會買下所有與無歸塔相關的情報,裡面據說居住了一個食人魔王這等大事,自然不會漏掉。

  「魔王沒什麼了不起!」忌照樣拍桌。

  是的,魔王沒什麼了不起!

  就如同他以前說的,從古至今,他都數不清殺掉多少自稱「魔王」的傢伙,甚至讓許多「勇者」撿了現成便宜,光宗耀祖──明明他們什麼也沒做。

  兩次說話被堵,寇薇兒與凱達求助地看向最左邊的菲菲,菲菲也一臉沒輒,和卡斯蘭一塊把視線放在她親愛的副隊長臉上,進而導致兩個求助的孩子,也把目光轉移了過去。

  提修明白他們注視的涵義,神族無所不能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十七歲的年歲在神族中只算小小小小孩,份量微不足道,至於力量……塵世多的是能把他教訓到分不清東西南北的角色。

  所以他只有起表率作用,把眾人注意力集中到──忌?他的話沒有建設性,所以只能是另一個人,始終沉默旁觀的葛瑞德。

  「頭兒。」提修可憐巴巴地凝視。

  這句頭兒,給了想喘息一下的翔翼眾人,一個很好的轉移話題藉口。

  「提修,這位是……」菲菲「不負眾望」的開啟新話題,其他人也跟著初次仔細觀察這位新加入他們團體的男人。

  黑髮狂而不亂,顯盡不羈風采。

  瞳孔彷彿兩顆紫水晶,深沉的神秘且漂亮。

  他的上身,純黑無袖高領緊身衣貼伏著肌膚,突顯出兩塊結實胸肌,肌肉勻稱健美的右臂肘下方,上緊下寬暗金滾邊的袍袖翩翩起舞,左臂卻沒太多花巧,一條暗金布巾胡亂纏上幾圈也就做了數,另外再罩上一件短袖下襬及膝的大衣;他的下身,稍微蓬鬆的黑褲裝飾有暗金不規則條紋,褲管收口全塞進了黑亮長靴裡。

  「他叫葛瑞德,冥界土產,使用者要付費。」忌懶懶地瞥一眼,說出句旁人不太能理解的話。

  他還是不太爽,冥神向他收了葛瑞德的「出租費」。

  「啊?」

  「別聽老大亂說。」提修趕緊出言補救:「頭兒是幽冥神族的中階神,這次奉了我父神之令,才跟著我們回來。」

  「嘶──」

  四個人動作一致、表情一致的倒抽涼氣,其實很壯觀。

  偏偏提修沒欣賞的雅興,他正在哀嘆,怎麼自己解釋了之後,隊友的狀態更糟糕了呢?看來即使夥伴接受了自己的身分,「神族」依然是個充滿震撼力的名詞。

  「什麼!中、中、中、中階神!」一隻手發著抖,指著葛瑞德的鼻子。

  又是寇薇兒。

  似乎在表示對某件事很震驚時,她總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用一張生動的面孔,配合豐富的肢體語言,充分表示全隊驚訝之情。

  葛瑞德倒沒什麼表示,翔翼眾人的情緒反應,一點也沒超出他的預料。

  「提修,這份『土產』也太豐富了些。」菲菲表情說不出的古怪。

  一個中階神的加入?她感覺自己恍若夢中。

  提修聳聳肩,他也不是很清楚忌和葛瑞德之間發生何事?只好概括地說:「頭兒只跟著老大走,留不留要看老大的意願。」

  「當然留了!」

  不用等人看過來,忌主動表示自己的立場。

  他尚未「付費」呢!想走冥神也不會答應,再說體內五方神獸的封印暫時算穩定,解決完任務再處理,應該不會太遲。

  「哦──」眾人異口同聲,隨後寇薇兒又提出一個問題:「那到底是老大大?還是頭兒大?我覺得這兩個稱呼差不多說。」

  「老大是頭兒的老大,妳說誰大?」提修反問。

  「老大!」寇薇兒恍然大悟。

  「……沒營養的問題。」卡斯蘭總結,注視葛瑞德的目光卻沒有移開過一刻,表情也已恢復正常,看來他的接受能力,是眾人中最強的。

  「各位,言歸正傳吧!」菲菲深有同感,連忙招呼其他人,「那個……頭兒,請問有辦法解決嗎?」她不太習慣的叫了聲。

  葛瑞德照慣例又看忌一眼。

  ──附帶一提,在冥界的那場兄姊稱謂爭執,最後以忌獲得勝利告終。

  「說吧,我也好奇這無歸塔怎麼來的。」他直覺認為,葛瑞德要說的絕非對付食人魔王的辦法,而是無歸塔的某些祕聞。

  這是一種很可怕的心有靈犀,使得忌想將冥界的遭遇當幻覺都辦不到。

  做兄長的首肯,葛瑞德也就暢所欲言──

  「無歸塔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渲染過的謠言。」

  他的話帶有充分暗示性質,就是最遲鈍的寇薇兒也心有所感,猜到接下來要說的話,恐怕又是一段秘辛。

  「小修應該曉得,五千年前你父神曾經遊歷塵世的事情。」

  「我知道。父神和母親就是那時候認識的。」提修點頭,心裡補充一句:「頭兒你的逆神凶名,也是那時候來的。」

  「無歸塔有食人魔王的謠言,就是你父神散佈的,那裡,曾經是他當魔導士時的法師塔,裡面只養了一批地獄三頭犬,根本沒有魔王。」

  「什麼!」

  不說翔翼冒險隊,連忌聽了也不免愣上一楞。

  無歸塔又被稱作「惡魔塔」,裡面居然沒有魔王,只有地獄犬,那些地獄犬還是冥神勒德克諾斯養的?這種消息要是放出去,估計眾神殿會頭一個以「瀆神」的罪名,讓幽冥騎士不辭千里來找麻煩。

  至於提修這個三等幽冥祭司……在眾神殿神職者不知情的狀況下,恐怕也僅剩跟著大夥兒跑路一途。

  「無歸塔是父神蓋的?」提修顯然從未聽過這件事,臉上盡是難以置信,「所以那些試圖闖進無歸塔的冒險者都……」

  「給你父神當寵物飼料去了。」葛瑞德一挑眉,很是無所謂。

  對他而言,除了自己……現在該加上忌以外的眾生,是生是死全與他無關。心情好,也許他會在別人遭劫時伸出援手;心情不好,他也不介意幹落井下石這種事。

  豈知一聽見「寵物飼料」,翔翼眾人的臉色全不自然起來。照這樣推斷下來,準備一闖無歸塔的他們,豈不是跟過往前輩一樣,是去捨身養犬的?

  「別擺那種臉色,有哥在,即使無歸塔的魔法陣後來被殿下強化過,我也有辦法找到正確的出入口。」看著茫然的忌,他勾起一抹神秘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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