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祥的祭壇

逼不得已妥協並簽下神契的鏡中魔魂,乃是赫雷克爾家族的大長老,屬於家主弟弟那一脈的掌權人;而那個被當作威脅籌碼的年輕人,則是大長老老來得子的心頭肉──只可惜,是個私生子……

夜桐趕在狄爾希斯、茵蕾歸家前,以一場鮮血饗宴替家族分支所有成員「餞行」時,他更是被藏得隱密,差點成為缺席辣手血宴的幸運兒。

遺憾分支和主脈幾百年積累下來矛盾已深,牽扯著利益的內部仇怨早不是尋常手段能夠調和的,唯一解決方式,無非看誰下手更快更狠罷,漏了人,夜桐自然出盡手段也要挖出來,防止節外生枝。

理所當然,由他來履行神契,也必須依照相同模式。

好在那個私生子沒什麼本事,連一身強大魔力都是揠苗助長拔升上來的,根本不懂得靈活運用。這樣一個閒人圈養起來的確不難,何況他性格還被磨得非常平和──或說怯懦,簡直像大長老未雨綢繆專門調教出來的。

典型未思勝、先慮敗呀!

當然夜桐不關心這個,大長老的心靈世界樂意如何演變他不在乎,他效忠的不是赫雷克爾家族,而是這個家族的少主:狄爾希斯‧赫雷克爾。因此,完美辦成少主交代的工作,才是夜桐心目中的第一要務。

夜桐用兩天時間處理好一切。

然而,等他向狄爾希斯匯報工作,卻已經是第三天晚飯後。對此,狄爾希斯沒有多問,夜桐也就當作沒有神秘失蹤一整天這回事,一個字也不多提,只管引領吃飽喝足的眾人重返血腥氣十足的正廳前。

夜桐逕自入內。

這一次倒沒有人跟上,茵蕾更迴避個徹底,不僅躲在牆後,還拉勒斯擋著另一邊,不讓自己有機會瞧見滿廳詭異的血色符文。隨後,她跟被勒令乖乖待在房間裡的其他赫雷克爾族人和僕從一樣,都感受到地面在晃動,幅度不大,但震了許久,彷彿地底下正在進行一場要求精細、規模浩大的工程。

好半晌,地面總算停止震動,令人不舒服的鐵銹味也散去不少,臉上掛著驚訝之色的茵蕾偷偷鬆一口氣。

若因血腥味的緣故止步廳外,少女魔法師自己都不會甘願;事實上,她已經在心裡默背過好幾遍淨化空氣的咒語,就怕有需要時忙中出錯。可惜準備再足,當她瞧清完全大變樣的正廳時,仍免不得愣住。

正廳地板整個沒了。

要不是廳門依舊是那扇門,門後還殘留著一排原先的地磚,夜桐也站在那兒,茵蕾都懷疑他們其實剛跨過一扇很像正廳大門的傳送門,如今正站在一處神似又陌生的廳堂內。沒辦法,誰教這份改造如此徹底?

地板全成了陡峭向下的滑坡,一座看似帶有祭壇或陵墓功能的階梯式建築從地底升起,幾乎頂對頂霸佔掉正廳所有空間……茵蕾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別的不說,想喚醒「沉睡之門」至少要有門吧!

門呢?在哪?

地底升上來的建築根本找不到一絲縫隙,似為實心,純粹由一座青石山細細雕琢出來,再被人巧妙挪移至此。

假使非要定義出一扇門來,茵蕾只能說,青石建築表面繁複花紋所勾勒在建築頂端的圖樣,確實挺像一座大門──但僅僅是像;那些紋路茵蕾肯定不是任何一種已知魔紋,顏料也不對,即便真是未知魔紋照樣繪不出魔法陣效果。

為了印證自己的判斷正不正確,她還小聲向提問勒斯,結果一問之下,她整個人看上去都不好了。

「妳忘了被獻祭的血。」魔導士回答她。

血……這答案真沒在茵蕾的備選名單上。青石建築表面繪製紋路的顏料,少女魔法師更傾向於是黑墨水。

然而,心理因素影響是強大的,被勒斯那麼一揭露真相,她頓時越看越覺得構成建築表層圖樣的「墨水」,分明是乾涸的血跡!連早先散得差不多的鐵銹氣味,亦再度於鼻腔裡瀰漫開,讓女孩本能地皺起眉頭。

過量鮮血除了使她產生暈眩感,其實還有冥脈魔族血統所帶來,更麻煩的副作用。眼下茵蕾可不希望它發作,索性給自己套上淨化空氣的魔法,也顧不得會不會被勒斯視為小題大作的嬌小姐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她懂,給人嬌小姐的印象,總強過被知道平日隱藏起來鮮少顯露,勒斯亦一無所知的那種面目。

微妙的少女心不為人知,在場的男人們注意力老早就被大長老的舉動吸引。

魔族沒有太複雜的喪葬儀式,甚至很多時候根本沒這回事。畢竟魔族的肉身主要由黑暗元素構成,撇開個別臨死執念深重者,死後回歸元素才是普遍現象;但人未死透,就像大長老這樣主動讓身體崩解的激進份子,卻是罕有。

有神契作保,足夠了……他不想給自己留有產生不切實際幻想的空間。

魔魂竄出崩解中的身體,大長老直奔青石建築頂端,不假思索地一頭撞上去!霎時,青石上平平無奇的墨紋猛然亮起微光,並從大長老衝撞處開始,一面大股大股吸納黑霧狀魔魂,一面朝兩側擴散,恢復墨紋應有的色彩。

那是鮮紅為底,混合著紫與金的聖血顏色。神性之金、魔性之紫在殷紅中交織,漸漸地,青石建築頂端那扇畫出的門,被渲染上半金半紫,質感頓時大不同,似乎真正帶上了傳送門性質,可以一跨而過。

獻祭的魔魂,作用即在於此。

或者說,一個魔族強者的靈魂能量,頂多只能做到這個地步,既無法要求更多,激活傳送功能的魔魂也不會有僥倖撐過獻祭的可能。

魔魂形態的大長老一經獻祭便無影無蹤,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能過。」

勒斯主動上前確認傳送門的安全性;但首先過去的不是他,跨過傳送門,夜桐照舊走在最前頭,落後一個身位的魔導士,角度正好觀察方便前者。

──這是個好機會。

跨入聖階領域的魔導士,各方面感知都變得更加敏銳,老早就覺得夜桐精神狀態不太對勁,要打比方的話,大概像是明知即將獻祭也怡然不懼的宗教狂熱者。當然,細微處仍有差別,狄爾希斯這個心腹給他的感覺,一直很理智。

同樣是找死,比起大長老英雄末路、別無選擇的決然,夜桐此時給勒斯的感覺更可怕!因為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幹麼,內心偏偏不起一絲波瀾!

那是一種連「找理由」都嫌多餘的理所當然。

面對這類人,勒斯一般不多言。

反正他們認準的每件事基本上都沒有迴旋餘地,話說再多,到頭來也只是徒勞浪費口水。勒斯索性繼續沉默,等著看狄爾希斯屆時如何應對?

 

傳送門後是一處青石建構的封閉空間,四面牆壁往上兩公尺後,每隔一段距離就來一次階梯式內凹,越接近頂部,與地面對應的那塊方形天頂就越小,再加上高度影響視覺判斷,更是小的離譜。

有點立體圖概念的人都不難猜到,他們如今八成在青石建築內部;而且看樣子,從地底升上來霸佔掉別人家整座正廳的青石祭壇,僅是本體的冰山一角。然而,這座祭壇內部構造卻一點也不複雜,在傳送進來的點原地轉一圈,便可盡收眼底。

首先,祭壇內部沒有任何支撐,全靠銘刻在牆面上的魔法陣保證不坍崩,但魔法陣的主要功能明顯不在這裡。

好比此地空氣品質與外界相差不大,就說明了從牆壁一直蔓延到天頂,大陣套小陣、繁複到不夠高階的魔法師都難以辨別出全部用途的諸多魔法陣,就有一部份是用來淨化空氣,免得經年累月下,塵封之地空氣質變,成為坑殺自己人的毒氣室。

撇開這兩項功能,其他魔法陣的用途在眾人眼中,立刻變得清晰明瞭。在這裡,魔法陣僅餘可以鎖定的服務對象,除了放眼看去一尊尊或展翼或歛翅,形象皆因寬大羽翼遮掩而難以看清的人像,別無二選。

何況人像表面,時不時閃現過與魔法陣相似的流光。

此外……怎麼說呢?

包括夜桐在內,大家一致認為這些人像帶來的即視感非常強烈。瞧瞧那栩栩如生的精緻灰白色羽翼,看看那一張張黑白分隔的「S」型面具,最後再瞅瞅那一身講究行動便利的幹練裝束──有沒有覺得跟他們中間的某人,服裝風格如出一轍呢?

不是制服,但近似制服。

一干人等目光統一落在使徒身上;不過後者對會在祭壇內看見如此景象,顯然同樣缺乏心理準備,畢竟面具能遮住他的表情,卻擋不住他感觸良多的嘆息:「埋葬軍團的雛形……原來在這裡。」

一個聞所未聞的名詞從他嘴裡冒出來,也許代表著使徒的來歷。但多愁善感可不是使徒的性格,一轉眼,這傢伙又換回那種欠人揍、懶洋洋的語氣說話:「別這麼看老子,我跟它們才不是同一物種。」

「這些……」他抬手劃了好大一個圈,把上上下下的有翼人像都囊括進去,「全部是簡化版死神,或稱死亡天使。在我那時代,殿下認為這三百二十一名試作型死亡天使不夠完善,完成後就沒啟動過。」

一聳肩,使徒最後總結:「所以啦、期望值別太高。老子都不曉得這些靠鍊金術弄出來的構裝生命體,到底是不合格被棄用,還是根本不能用。反正我沒見它們動過,剛剛講的……嗯,通通是聽說。」

言下之意,無非強調他的意見僅供參考,具體如何去做,使徒大人不參與決策。

一時大家都沒有言語,只有茵蕾真的一具一具去數使徒口中「死亡天使」的人數,藉此分擔陡然沉重起來的環境壓力。

「換句話說,死亡天使誕生之初的使命,是為了替分擔死神本職工作……」米薩契爾邊思考邊說,語速不自覺放慢許多。

以巡狩死神為樣板製作簡化死神,該項工作顯然是冥神私底下帶有實驗性質的嘗試,所以米薩契爾做為生死判官的那段記憶裡,才會連一點相關線索也找不到。

只是做都做出來了,倘若當真一無是處,米薩契爾不覺得它們能被保存到如今,成為冥神為自己留下翻盤的一張牌。

「……那麼,它們即使對付不了作為樣板的本尊,應付弒神者那樣的非常態生命體,也該足夠。」

「啊、我同意。雖然分支的人野心和實力不相襯,赫雷克爾的血也不能白流。」狄爾希斯說著似乎與米薩契爾前言無關的話語,目光灼灼,早盯住三百二十一具人像無論何種姿態,都將之圍攏在中央,突顯出無聲敬重的方型高臺。

高臺頗窄,目測僅供一人站立,再多一個都會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狄爾希斯迫不及待想上去看看。

家族文獻記載的第一部份已被證實無誤,獻祭之魂確實存在,它不斷在赫雷克爾分脈之中輪迴;鑒於此,狄爾希斯有理由相信歷來皆由家族少主,亦即未來家主掌握的月下輝煌,正是文獻裡提到的啟動之鑰。

他想啟動它們,米薩契爾承諾應戰的約定夠份量讓他上去冒點未知風險,而且那些傢伙看上去都挺強的,應該是不錯的陪練;至少不會像使徒,滑溜溜的總找各種理由逃避戰鬥!

「激活它們。」

勒斯言簡意賅,語調平穩而堅決。

三張贊成票,其他人不用問也曉得是廢票。使徒再度聳肩,退開幾步什麼都不說。索性現在情況是敵我雙方皆知原本的歷史軌跡,身為劣勢方,既然無法再利用先知優勢,當然也不能給敵人倚仗歷史的機會。

把水攪混好摸魚嘛!

使徒只是不支持未知變數太大的方法罷了。並非自死者中甄選出來的初代死亡天使,別說見過,事實上連它們的人像在他那時代也不曉得扔哪兒去了?啟動它們,他總有股會把自己坑了的預感。

正思索著,使徒猛地感覺有東西朝他撞來,立即抬手一擋,入手卻是纖細的少女手臂,手臂主人則蹙眉盯著他,可憐兮兮的表情像在抱怨他有多粗魯。

使徒錯愕,想叫屈──這明明就不是他的問題好不好!

無奈當事人不怎麼認為,當事人的哥哥也非常及時回給他一記意味深長……更正,那眼神說成「不懷好意」應該更貼切。

總而言之,使徒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分外不理解勒斯把正在數數的女孩兒拉到他身邊做什麼?

「幫我顧好她。」

魔導士這麼說,卻看都沒看使徒那邊一眼;還是後者主動轉頭瞧去,才發覺前者衣袍竟在一點風也沒有的密閉環境裡,波浪般小幅度擺動,顯然對自身法力的驅動,已經達到身體能容納的相對飽和程度。

──也許他已經開始解析周圍的魔法陣?使徒最近才發現,晉級聖階不久的魔導士有這習慣。

再說勒斯的眼睛,那雙翠綠眸子固然盯著正邁步接近高臺的狄爾希斯,使徒卻察覺前者為求能應對任何突發狀況,感知是全方位散佈開的。

綜觀其架勢,可見得他對激活死亡天使們一事的真正態度,並不像出言贊成激活時的語氣那般平靜。

看在使徒眼底這壓根是明知會死,仍偏偏要找死的想不開行徑。尤其某人還特別把自保能力相對差的茵蕾,第一時間拉到他身邊,明顯是擔心屆時自顧不暇、無力保人……種種舉措,令使徒不由自主受影響,心裡也升起幾分莫名緊張。

「呿,老子多久沒賭那麼大了?真瘋狂……」使徒兀自腹誹,冷不防身畔響起一把怯怯的嗓音:「……那個……使徒大哥……」

面具遮擋下是看不見眼神的,使徒遂低下頭,注視抿著唇、面色從猶豫中慢慢變得堅定的少女魔法師。

「使徒大哥,萬一、萬一情勢不好……讓我見血吧!應該……大有幫助!」

茵蕾的語氣流露出一種壯烈,以致使徒聽完剩下一個念頭:「靠!老子好像不小心聽見什麼不得了的核心秘密?」

起碼今天以前,他只曉得茵蕾有暈血的毛病;但聽後者剛剛話裡的意思,顯然除此之外,她還有其他併發症狀。

「……我能說『不』嗎?」使徒其實很想這樣問一聲。他對狄爾希斯有心理陰影啊!被發現做了那種事,肯定不會有好下場!再說,勒斯可就在不遠處,他一旦刺激茵蕾的恐血症,首先就得被魔導士不放過吧?

那位不是陰影,但也是一層心理障礙啊。要知道,心靈上的問題能不能克服,跟力量強弱從來都沒關係!

思及此,使徒選擇不置可否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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